“为什么不议和?”众人一片沉寂时,凯特琳问。
诸侯们全转过头来,盯着她,还是身为长子的罗柏诚恳的回复了她的提议:
“母亲,他们已在法理上夺走我的父亲,您的丈夫。您能够想象,父亲身为琼恩大人的义子侍从,毕生都最重视荣誉的骑士,让他失去一条腿,对他而言,这意味着什么吗?该死的,而这帮兰尼斯特还要将这样的他,再送往绝境长城!这是存心要至他于死地!”
他抽出长剑,拍在面前的桌子上,精钢打造的利刃在粗糙的木头上闪着寒光:
“我要拿这个去跟他们谈判。”
大琼恩高声附和,其他人也表示同意,他们或随之呐喊,或握拳拍桌,并纷纷抽出佩剑。
凯特琳静待他们平息。“诸位大人,”她接着说,“罗柏,我的孩子,可事已至此,纵然有一百次呓语森林大捷,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奈德已经失去了一条腿,还被迫披上了黑袍成了一名守夜人,但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而为了救你父亲,戴林恩·霍伍德走了,卡史塔克大人两个英勇的儿子,以及除此之外许许多多的人都走了,我或许不懂战术谋略……但我知道什么是徒劳无功。我们出兵打仗,就是为了阻止兰尼斯特军在河间地烧杀掳掠,是为了拯救遭人诬陷,身陷囹圄的奈德。我们的目的在于保护领土,并使我夫君重获自由。目前我们已经达成一个目的,而另一个目的,也近在眼前,甚至触手可及,为什么还要再为此,再枉赔上更多人命呢?”
“夫人,您毕竟是女人家,”大琼恩用那浑厚低沉的声音说:“女人家不懂这种事。”
“女人家心肠软,”卡史塔克伯爵道,他脸上刻满悲伤的痕迹,“我们男人,是需要复仇的。”
“卡史塔克大人,把瑟曦·兰尼斯特交到我手上,我就让您见识一下女人家的心肠有多软。”凯特琳回答:“虽然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都会为奈德的遭遇而心痛不平,然而我必须首先为生者考虑。我希望我的两个女儿能平安归来,她们如今还在太后手里。倘若我必须拿四个兰尼斯特家人去交换三个史塔克家人,我也会认为这非常划算,并为此感谢天上诸神。罗柏,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接替你父亲的爵位,统治临冬城。我希望能见你幸福快乐地生活,亲吻女孩的双唇,娶妻生子。我希望能结束这一切。诸位大人,我渴望重返家园,并为披上黑袍的奈德,终生守望。”
凯特琳语毕,大厅一片寂然。
“议和,”布林登叔叔说,“夫人,能议和自然好……但兰尼斯特对我们,对艾德大人的所做所为,必须付出代价,否则我们整个北境,都将沦为七国的笑话。”
“假如我只能带着儿子的尸骨返回卡霍城,那么我的托伦,死的又有何价值?艾德大人所受的冤屈与折磨,又该如何讨回公道?”瑞卡德·卡史塔克质问。
令凯特琳意外和沮丧的是,布莱伍德大人竟也是同样的态度:
“就算我们和乔佛里国王达成和议,岂不又成了蓝礼国王眼中的叛徒?若是狮鹿相争鹿得胜,我们该怎么办?倘若狮鹿死斗,两败俱伤,被龙家的韦赛里斯·坦格利安凭空得利,夺回铁王座,届时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众人再次为此陷入短暂的沉寂,似乎无论如何,那位此刻尚在在千里之外狭海对岸的坦格利安,都是众人心头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坎,就像条翱翔于苍空云澜之上,悬停在众人头顶的真龙,随时都有可能播撒下审判世间诸罪的龙焰。
还是马柯·派柏爵士开口宣布:
“无论你们作何决定,反正我绝不承认兰尼斯特家的人是国王。”
“我也不会!”戴瑞家的小男孩叫道,“我绝不会!”
众人再度互相大呼小叫。凯特琳绝望地坐着,差一点就说服他们了,就差那么一点……凯特琳正想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见面。
罗柏将已经酩酊大醉正准备一跃而起的大琼恩给摁了回去,起身,双手撑着长桌,环视众人,他声量不大,却令所有人能听得见:
“诸位大人,蓝礼·拜拉席恩依律法,终究不是国王,也永远无法成为国王,史坦尼斯本该是最名正言顺的国王,可他偏居龙石岛一隅,只有区区两千兵力,注定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国王,更无法为我们北境,主持公道,至于霸占了铁王座的兰尼斯特。”
“我迟早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血债血偿。”罗柏缓缓拔出了那把被他摁在长案上的钢剑:
“我们当年娶过真龙的女儿,眼下真龙既已现世。”他剑指东方,发出一声叹息:
“诸位大人,你们不妨,去做第一批拥王者吧。”
“啊?”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在场没有人是聋子,罗柏说的是‘你们’,而非‘我们’。
凯特琳欲要开口,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已经忧心忡忡的问了出来:
“您这是要我们支持坦格利安复辟?罗柏大人,在坦格利安眼里,我们这些北境人,可都是该被烧死的篡夺者啊。而当年,老公爵与布兰登大人,可都是死于疯王伊利斯之手,您难道忘了这些吗?大人?韦赛里斯·坦格利安若是王者归来,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我们北境啊。”
罗柏深吸口气道:“我当然没忘,我又怎么会忘记这一切呢,可按照法理上,狭海对岸的那位坦格利安,的的确确就是最正统的国王,我们,同样也的的确确都是篡夺者,即便我们当年是出于仇恨的反抗,疯王伊利斯杀了我祖父和大伯,而我们史塔克和拜拉席恩则推翻了他们的王座。传言坦格利安一半疯狂,一半伟大,当年的伊利斯已经占尽了疯狂,真龙既已重现世间,如今更是出现了如此横亘苍空月余不绝的龙尾天兆,这会不会预示着,属于真龙的那份伟大,正在归来呢?一如当年的征服者伊耿那样,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们,真的阻止的了那一天的到来吗?届时,那位国王,又会放过我们这群,继续负隅顽抗的篡夺者吗?”
没有人吱声了,因为罗柏说出了他们所有人心中最大的顾虑。
“不行!”还是凯特琳出声制止:“当年是奈德和劳勃联手推翻了坦格利安,韦赛里斯若是重临铁王座,一定不会放过你父亲的啊!”
罗柏看着母亲的眼睛,幽幽说道:
“可当年杀死雷加王子的劳勃已经死了,杀死伊利斯、雷妮丝跟小伊耿的是兰尼斯特,而父亲则已披上了黑袍,前罪皆赦,哪怕是坦格利安,多半亦会遵循这古老的传统才是。”
眼见诸人还有疑虑,罗柏深吸口气说道:
“眼下,也只有这份从龙之功,方有可能抵消些许罪业,以这王军之名,方能让我们摒弃叛徒之名,方能让兰尼斯特,血债血偿,这是眼下这种境况,我所能想到的,最遵循法理,亦是最万全的办法了。”
凯特琳心急如焚的拽住儿子的手:
“可如果届时韦赛里斯·坦格利安,依旧要降罪于你……”
罗柏竟是有些解脱似的笑了出来,回首看向北方:
“那不是更好吗?到那时,我亦将请罪,披上黑袍,如此,那绝境长城之上,就有两个儿子,常伴于父亲身旁,母亲您,也就不用忧虑父亲的身体状况了。”
而届时,已经披上了黑袍的他,便既无法,也不用,再去迎娶瓦德·佛雷的女儿了。
脸色已然惨白的凯特琳,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这怎么可以!”诸神在夺走了自己的丈夫后,又要再夺走自己的儿子?!
可卡史塔克伯爵那边已经开口:
“这样的话,我也同意谈判。”如罗柏所言的那样,必须带着剑去‘谈’!“就让兰尼斯特继续保有红城堡和铁椅子吧。龙焰,终会将他们审判。”
反正当年那一切的源头疯王伊利斯已经死了,即便最终功过无法相抵,他们当年这批篡夺者,亦可追寻自己的封君艾德大人,披上黑袍,守卫长城,史塔克家的箴言便是凛冬将至,而他们卡史塔克家的,则是凛冬骄阳,守护北境,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与使命所在。
坦格利安若夺回王权,亦需要一批人,继续为七国守护王国边境,而他们,未必就不能争取,以赎罪的名义,再成为这批人,传言当年的征服者一世对待敌人狠辣,可对待愿意投诚者,却很宽容。
既然那位陛下能够宽恕赦免身为篡夺者之一的乔拉·莫尔蒙,为什么就不能宽恕更多呢?要知道乔拉那小子当年甚至还参加过三叉戟河之役呢!
再往深一步想,这位陛下不仅特赦了乔拉·莫尔蒙,甚至册封他为自己的首席御林铁卫......
这可是最信任的体现,没有之一。
此举,是不是本就是在向他们北境,展示自己的仁慈,进而明晃晃的,在招揽他们这些北境人呢?
这很有可能啊!
卡史塔克伯爵越想觉得通透,大感自己先前的愚笨!他们这群北方佬真是没脑子!一群空活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居然还没有罗柏一个毛头小子想的透彻。
这个选择,不仅可行,甚至大有可为!
这既是一条退路,却同样不失大义,还能为自己的家族,谋一条生路。
而一切的前提,是那位坦格利安真是一位‘伟大’的贤君,能如同当年的征服者一世那样,打回维斯特洛,夺回铁王座。
可在此之前,只要他们扛起支持真龙的旗帜,他们不就师出有名了吗?谁还敢再说他们是叛徒?他们就是大义!他们就是清君侧的王军!哪怕眼下是自命的。但只要派出使者,带上足够的诚意,前往狭海对岸觐见那位坦格利安,恳求宽恕,未必,就不能将它变成真的。
想到这里,卡史塔克伯爵当即抽出长剑。
“为了北境公爵!”说罢他单膝跪地,为这位年轻的北境公爵的英明而跪,这的确是条,他们此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既然注定都打不过,那就索性加入,这无疑是对北境而言,是最有转机与曙光的道路,哪怕,有一半赌的成分,但有得赌,总好过穷途末路。
“为了北境公爵!”大琼恩有些无奈的跟着跪在他身边。
已经被众人那各异的目光打量的有些不自在的梅姬·莫尔蒙叹了口气,站起来:
“为了北境公爵!”她高声宣布,接着将她的带刺钉头锤放在两把剑旁边,神情既无奈又好笑,还有着一丝缅怀与庆幸。
她已经听说了,自己那个当年为了逃脱罪责而流亡到狭海对岸的好侄子乔拉,竟是已经好命的提前搭上那位坦格利安的尾翼,更是被那位陛下封为了首席御林铁卫,也不知道,若是远在北境戍卫长城的哥哥杰奥听到这个‘好’消息,该如何作想,只能感叹命运真是无常。
乔拉那臭小子,也真是走了狗屎运!
这时河间贵族们也纷纷起身,虽然布莱伍德、布雷肯和梅利斯特等家族从未被临冬城统辖,他们一一起立,拔出佩剑,屈膝下跪,口中高喊着:
“为了北境公爵!”
“临冬城万岁!”
“为了北境公爵的英明干杯!”
“为了......韦赛里斯三世陛下?”
“......唔,为了坦格利安......嗯。”一众诸侯心虚的错开了眼睛。这口号眼下叫出来多少还有些生分,但只要日后叫多了,总会顺口,直到理所当然,中气十足的。
“把弑君者带上来!”被众人簇拥宣告正式继承临冬城之主的罗柏,忽然下令道。
半响,詹姆·兰尼斯特被带上了上来。
“看样子,我父亲要将我赎回去了。”詹姆虽然蓬头垢面,笑的却很是灿烂,至少他觉得自己应该笑的如此肆意,呓语森林那场大败,让他根本无颜去见自己的父亲,更遑论是被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回去。
罗柏:“的确如此,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为我父亲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我可没让你多出一个私生子兄弟。”詹姆贱兮兮的瞅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凯特琳夫人。
罗柏直接给了他一肘,俯视着这名摔倒在地的弑君者,神情严肃而认真的确认:
“你命人屠杀了我父亲所有卫兵,还弄折了他一条腿。”
“那又如何?”詹姆笑着抬起脑袋,即便那是他的一名卫兵所为。
“可你们兰尼斯特未有丝毫救治!甚至欲要置他于死地!你们明明知道他是名最重视荣誉的骑士!可你们,还是彻底废了他的腿,还逼他披上了黑袍。”
面对这条只能对着自己无能狂吠的狼崽子,詹姆依旧骄傲的笑着,对方越怒,便说明自己父亲那边给的压力越大,他也便越安全,不过是最后的色厉内荏罢了。
罗柏无可救药的摇了摇头,在众人各异的瞩目中,蓦然拔出自己的剑,指着这名兰尼斯特家的弑君者骑士:
“我要一报还一报,你是自己宣誓加入守夜人,还是我砍断你一只手?”
“什么?”詹姆有些错愕于这突如其来的抉择,也终于感觉到自己麻烦大了,但这两个抉择都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接受的。
罗柏歪了歪脑袋,便权当对方默认帮他选了,烛火闪烁在飞舞而下的剑刃上,快得无从分辨。
吭!
詹姆不可置信的捂住滋血的手腕,厉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