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问题的医生

上京医院。

急诊室外走廊上。

“我们不需要有问题的医生!”

瑟菲·索恩愤然道,自己父亲性命攸关之时,医院的主治医师竟然是个失忆症患者?!这让她怎么放心把父亲交付给他治疗?

江伽德不置可否地笑笑:

“没问题,医院也不需要健康的病人。”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江伽德还是转身往急诊室内走去。瑟菲刚想拉住伽德,却被一旁的冷院长制止了:

“江医生虽然失忆,但医术精湛如旧。邵家主一定会痊愈的,还请索恩小姐放心。”

事发突然,父亲性命垂危,转院已然不可能。冷院长是父亲在东大陆的故人之女,应该不会对父亲不利。

虽然那江医生看着并不靠谱,可眼下也只能相信他了。

透过玻璃窗,瑟菲看着病床上的昏迷不醒的父亲,默默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仁慈的主啊,请您保佑父亲平安……

……

伽德掀开患者衣物,只见其胸膛上仿佛瓷器龟裂,黑色裂纹遍布,构成一道道邪异的咒痕,正随着胸膛起伏缓缓蠕动着,仿佛在一点点蚕食宿主生命。

只一眼,伽德便看出症结所在。

“言灵类能力反噬么?”

伽德蹙了蹙眉。

此病虽然凶险,但治愈方法倒也不难。只需要将反噬的代价转嫁,便能保证患者性命无虞。但拖得越久,受伤越重。患者如今性命垂危,就是拖延太久的缘故。

将这病人留给他,无非是因为转嫁反噬的代价,医院内无人能承受得起罢了。

只是自己眼前那倒计时……

【12:00:19:51】

“还有不到二十分钟。”江伽德眉头紧蹙。

“算了,救人要紧。”

伽德将素白手套脱下,修长五指上金光浮现。黑色咒痕如同受到指引般,顿时脱离了患者胸膛,朝着伽德手掌涌去。

咒痕在与金光接触的刹那,便化作缕缕黑烟,一寸寸地被消磨殆尽。

许久,患者胸膛上的漆黑裂纹消散无余。伽德瞥了倒计时一眼。

【13:00:01:50】

……

瑟菲正低头祈祷着,忽地发觉诊室开门,抬眼便看见伽德快步走出房门,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瑟菲连忙拉住伽德衣袖,拦在他身前,焦急道:

“你怎么出来了——我父亲他……”

伽德扯过袖子,没好气道:

“暂时死不了,至少在我能收到医院太平间分成之前。”

闻言,瑟菲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冷院长却是松了口气,安抚瑟菲道:

“江医生这么说,索恩先生应该没事了。”

瑟菲听闻父亲情况有所好转,来不及计较伽德刻薄的言语,便快步跑进了诊室中。

伽德侧头望了诊室中的父女一眼,转身快步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你这么说话很容易没朋友的。”

冷韵跟了上去,对着伽德无奈道。在上京医院,冷韵算是唯一能跟伽德搭上话的人了。毕竟协调院内关系,也是院长的职责之一。

伽德头也不回说道:

“无所谓。”

冷韵驻足,看着伽德离去的背影,清冷的目光露出了些许担忧。不知为何,她发觉伽德这段时间愈发急躁了。

“是失忆症的副作用么?”

冷韵驻足沉吟着,并没有注意到伽德后颈渗出的细密冷汗。

一路上,伽德碰见医院中来往的许多人。其中不乏有同院的医师或者护士,但皆是对伽德视若无睹,仿佛素不相识。当然,伽德也并不如何在意就是了。

孤僻,刻薄。这是许多人对伽德的印象。伽德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也只有在碰上疑难杂症,所有人都无法解决的时候,会把烂摊子推给他。

但在失忆后,伽德这仅有的收拾烂摊子的优点,似乎也荡然无存了。

好在伽德虽然失忆,但其如同刻在基因中的医术精湛如旧。院长冷韵这才能力排众议,将他留在医院中。由于伽德人缘不好,冷韵便给伽德安排了独立办公室,这也算是对其能力的尊重。

……

刚踏入办公室,伽德便猛地将门掩上。

【13:00:00:00】

伽德眼前,一道手持斧钺的数丈无头虚影缓缓凝实,随即挥动斧钺,向伽德头部重重劈下!

伽德瞳孔猛缩,抬手抵挡,斧钺虚影却穿过伽德手背,直落伽德脑门!

仿佛巨斧劈开头部,铺天的痛楚瞬间朝伽德席卷而来!伽德一个站立不稳,险些跌坐在地!

“妈的!”

耳旁远古的呓语混着轰然的战鼓声,在伽德耳边激荡着猛然炸开,仿佛蕴藏着引人狂躁的魔力!任由他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挡,伽德眼眸瞬间遍布猩红!

他强忍着疼痛,五指金光涌现,猛地摁上自己太阳穴!眼眸中的猩红方才退却了些。

良久,痛苦缓缓褪去,无头虚影也随之消散。而伽德白大褂里面的衬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伽德喘着粗气,稍定了定神,目光聚焦于眼前那猩红色倒计时。

【12:23:41:17】

“病发时间比先前多了五分二十四秒,病情又加重了……”

关于那诡异的倒计时,伽德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自他失忆醒来那一刻,便看见眼前一道醒目的倒计时,伴随着低沉的呓语:

“归零之时,身死之日。”

倒计时呈猩红之色,如同镌刻在伽德视网膜之上一般。无论伽德看向何处,甚至闭上眼睛,都无法摆脱那一抹灼目的猩红,仿佛昭示着他无多的时日。

不过,每救治一位病人,倒计时便会增加些时间。但是随着次数增多,增加的时间越发的少了。

方才救治病人,倒计时多了近一天的时间。

最开始,一次救治可以增加五六日倒计时。可到了今天,一次救治不过只增加了一日的时间。

“我这破病,得抓紧了啊……”

伽德倚着房门,胸膛缓缓起伏着。感受着剧烈疼痛之后,多巴胺大量分泌带来的淡淡舒适感。

许久以后,伽德才将办公室门打开。院内规定,工作时间是不允许办公室关门的,只是伽德方才疼痛难忍,无暇顾及罢了。

伽德回到办公桌,确认左右无人,从抽屉中取出一本古朴的羊皮纸簿。

本子看着已经很有年份,但翻开却是一片空白,只有一片焦黄展示着岁月碾过的痕迹。

原先他还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日记本。直到某次,他指尖被纸张划破,血液渗入纸簿,其上大片的字迹显现。他才发现这纸簿,竟如无字天书般暗藏玄机。

伽德伸手抚过纸面,一道白光闪过,纸面上顿时凭空浮现出苍劲的字迹来。

「【刑天舞】:感染者沾染刑天怨气,如同首级被斩落,此前记忆尽数消失。病发时患者眼前出现幻觉,耳边战鼓轰鸣,引人狂躁,心智不定者会有失去理智之风险。头部承受开裂之痛,病发周期为二十四小时。」

「【疫病来源】:根据《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上古战神刑天被黄帝斩首后,其不屈战意与亘古怨毒恨意相结合,渗入常羊山体,污染地脉,最终形成此疫毒。」

「【治疗方法】」

这一栏是空着的。显然自己失忆前,并没有找出解决办法。伽德有种特别的感觉:这一栏似乎更像是题目,等着纸簿主人填上正确答案。

后面是他自己的字迹,是在失忆前留下的:

「这上古七大疫毒真难缠,先前真是小瞧了。」

「其他的疫毒也便罢了,这鬼东西染上了之后,记忆就跟蒸发似的,病发了还要乱砍人……医院门前的汪财都快用干净了,要实在不行……」

「算了算了,这事急不得,一旦染病最多活不过一月,还是从长计议……」

「奶奶的,没有时间了……他神农都尝得百草,那老子也能身试百毒!」

记述到这里便结束了。

伽德冷眼看着纸面,蹙眉思索着。

自己先前似乎是在秘密地研究上古疫毒,这所谓【刑天舞】便是其中之一。自己显然迫于某种压力,要以身试毒。但具体原因为何,仍然是不得而知。

伽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生命一点点地流逝,但他对这疫毒仍是一筹莫展。伽德眉头不禁深深蹙起。

可即使失忆前,他也是如现在一样孤僻。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但即使是冷韵,对他的病症也一无所知。关于研究疫毒一事,他似乎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线索断了……

而其他的纸面,似乎本来就空无一物。任由伽德如何尝试,也没有反应。就像是普通的纸簿一样。

也许只有自己找到【刑天舞】的治疗办法,在纸簿上补充完整以后,后续的字迹才会显现。届时那猩红倒计时,应该也会一并消失。

可自己失忆前,并没有留下关于【刑天舞】的任何线索。

而且眼下,治疗续命的方法就要行不通了。这该如何是好?伽德不由得对自己失忆前的鲁莽,心生了些许怨怼。

忽地察觉到有人走近。伽德挥手便将字迹抹去,合上纸簿。

瑟菲纤手轻抬,敲了敲门口。

“什么事?”

江伽德走向门口,打开了玻璃门。发觉女子俏脸上,焦急神色不再,看来病人已经没有大碍了。

“父亲邀请你明天共进晚餐,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瑟菲语气不冷不热。

按说眼前这人再如何不好,但也是救了自己的父亲,应该感激才是。但是想到他刻薄的言语,瑟菲对伽德并没有多少好感,还有父亲那古怪的要求……

让她与这江医生多多接触。本来正常结识朋友,倒也无可厚非。但听父亲话里的意思,分明有点撮合的意味。

可她与伽德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对他为人根本不了解,唯一的印象便是这人目中无人,冷漠刻薄,而且还是个失忆症患者。

是因为他的医术么?可上京中不乏有医术精湛之人,一个普通医生罢了,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让父亲对他上心至此?

瑟菲本是百般不愿。但父亲只一句话,便让她沉默了

——江伽德身上,有【上帝】的线索。

可是,【上帝】不是已经死了么?

瑟菲秀眉微蹙,目光不由得带着些许审视,上下打量了江伽德几眼。

这家伙,作为医生连白大褂都不穿。瑟菲对伽德的坏印象又多了一条

“不必了,有这时间,还不如让你父亲多休息。”

伽德对她审视的目光并不在意,然后下了逐客令,准备将门关上。

“要是没什么事,索恩小姐就请回吧。”

瑟菲正对父亲的要求有所不满,伽德拒绝晚宴,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她正要转身离去,一只大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父亲?”

嘉图·索恩出现在瑟菲身旁,冲伽德笑了笑:

“江医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嘉图想要深鞠一躬。但无奈身体太过虚弱,只是微微躬身,身躯便因为脱力而不住地颤抖。瑟菲见状连忙搀起父亲。

“索恩先生不用在意,尽医者本分而已,反正我也不会别的。”

伽德摆了摆手道。先前听冷韵说起,伽德也是知道了这病人的身份。

“那刚才我女儿所说,江医生您看……”

“索恩先生好意江某心领了,但医院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请见谅。”

伽德平日里,最不喜欢冷韵给他安排坐诊的工作。但此时,坐诊无疑成了拒绝的绝佳的借口。

嘉图对伽德的拒绝早有预料,但他并不在意,他知道伽德一定会答应的。

见四下无人,嘉图压低了声音。

……

伽德闻言瞳孔骤缩,猛地抬眼看向身前笑容不改的嘉图。

嘉图用他略显生硬的古汉语,只说了十个字: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

【11:23:19:27】

听见浴室开门的声音,伽德放下手机,看向刚出浴的冷韵。

宽松的浴袍沾染水汽,若有若无地将窈窕曲线勾勒出来,伽德连忙移开了目光。

“韵姐,明晚索恩先生邀我到公馆作客。”

伽德轻咳一声道。

按上京医院规定,医生和患者私下接触是需要报备的。伽德的报备很方便,因为他和冷韵就住在一块。

倒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特殊原因,只是伽德失忆,连带着自己住哪给一块忘了。冷韵便让伽德和她暂住一段时间。

冷韵擦拭着长发,随口道:

“你帮了索恩家这么大忙,请你吃个饭是应该的。”

对索恩先生的邀请,冷韵并没有什么疑议。

“不过,往常你不是都会拒绝的么?怎么这次……”

随即,冷韵似乎想到了某种有趣的可能,好看的嘴角勾起了些许笑意。

看到冷韵那玩味的笑容,伽德就知道冷韵肯定是想歪了。嘴角抽搐了一下,无奈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索恩先生,似乎知道我身上失忆症的线索。”

对冷韵,伽德没什么隐瞒。自失忆醒来以后,冷韵对他展现了足够的善意,不仅保住了他的工作,收留了他,还发动人脉,为他找寻治疗失忆的办法。

虽然不知道冷韵为何对他上心至此,但伽德接受了这份善意,并把冷韵当作交心朋友一般看待。

听到和伽德失忆症相关,冷韵顿时严肃起来。

“什么情况?你详细和我说一说。”

伽德便将当时瑟菲的邀请,以及后来索恩先生出现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

不过将索恩先生与他的对话略去了,只说索恩先生似乎知道细情。

冷韵蛾眉微微蹙起,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道:

“这倒不是没可能……索恩家族的高阶天使,似乎掌握预言能力,又和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关系匪浅。也许索恩先生真能解决你的失忆也说不定。”

“高阶天使?”

伽德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他失去记忆,连同东西大陆的势力结构也一并忘却了。

“索恩家族是西大陆智天使家族中的一个分支。虽然如今日渐式微,但应该还有几位高阶天使存在。”

冷韵耐心给伽德解释道。

只是……

为什么呢?

难道仅是因为伽德救了嘉图·索恩一命,便出动高阶天使为伽德解决失忆么?

即便真是索恩先生知恩图报,但也不应该如此神速,至少也应该向她了解一番伽德的病症才是。索恩先生如此作为,简直……像专为伽德而来。

“不论如何,这总归是条线索,对你应该不是坏事。”

“是,所以我明天是得去一趟。”

伽德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有个会议。”

冷韵说着,似乎嫌擦拭头发太慢,回浴室拿吹风机去了。

伽德倚在沙发上,目光移向窗外。

暮色苍茫。

暗沉夜色中,倒计时上的数字闪烁着噬人红光。

……

【11:04:16:45】

上京市郊。

伽德本想再确认一下地址的,但他忽然感觉没有必要了。

一个将近百米的悬空素白立方体,映入伽德眼帘。玻璃幕墙将其一分为四,应该是索恩公馆的主体无疑。

对此,伽德的第一印象便是——简洁。

盛气凌人的简洁。

仿佛智者缄默,不愿与众生多言。

“不愧是智天使。”

伽德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公馆前的花圃,应该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镜映花折射着月华清辉,散发着柔和的光,刚才将整座公馆透着的那股子锐气中和了些。

花圃前,瑟菲一袭月白长裙,倚在长椅上,正等着客人到来。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瑟菲回过头,看到了公馆外的伽德。

公馆大门自动打开。

“晚上好,江医生。您很守时。”

瑟菲微微躬身屈膝,拉起裙摆行了一礼。

“晚上好,索恩小姐。”

伽德对西大陆的礼仪不太了解,只得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瑟菲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

“父亲已经在里面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