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逆子，你目无君上

麻了！

朱高煦此刻身心俱疲，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的沼泽，被极度的无奈与麻木所笼罩。

他着实未曾料到，朱棣竟会对他缉拿刘观的动机抱有如此深切的怀疑，并且犹如紧攥着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揪住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

自己不过是鉴于朝廷的财政状况已然陷入了水深火热般的紧张困境，才萌生出抓几个巨贪，通过抄家没收赃款的方式，以求稍稍减轻户部所承受的巨大压力罢了。

难道要我坦诚地告诉朱老四，朱高煦已不再是往昔那个懵懂无知、行事冲动莽撞的朱高煦了？

朱棣始终忙于南征北战，不遗余力地推行着永乐年间的各项新政，满心期盼着能够成就千古一帝的宏伟霸业。正因如此，他根本无暇分身，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精力，去细致入微、抽丝剥茧地关注吏治方面所潜藏的诸多繁杂问题。

太子朱高炽又是位宅心仁厚、宽容大度的主儿，对待臣僚向来秉持着宽宏大量、仁慈为怀的态度。只要对方的过错并非严重到不可饶恕的地步，他往往都会选择以和为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力求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正因如此这般的态势，在洪武朝曾被强力打压至近乎销声匿迹的“官员腐败”现象，于永乐一朝却如野草般迅速地死灰复燃，并且呈现出一种愈发猖獗、难以遏制的可怕趋势。

左都御史刘观，也不过是其中相对较为出名、较为显眼的一个罢了。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承载着他内心深处的焦虑与不安，试图将这诸多负面情绪一并排出体外。他谨小慎微地斟酌着措辞，在脑海中反复思量着每一个字的精准恰当与否，良久之后，这才缓缓开口说道：“爹，您可清楚那些官员贪腐时所惯用的种种手段？”

朱棣闻言微微一怔，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迷茫与困惑相互交织的复杂神情。

官员贪腐的手段？

这无疑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虽说他好歹御极天下已有十一年之久，历经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与跌宕起伏，也多多少少听闻过一些有关此类的事宜，但对于其中的具体细节和花样繁多的手段，却未曾有过深入透彻的了解。

“朕略有耳闻，洪武朝以折色火耗和淋尖踢斛最为出名。”

朱高煦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看来朱棣也并非对民生之事全然漠不关心，其心中多少还是存有几分牵挂与惦念的。

折色火耗，说的便是官府在向平民收取银子时，于熔断那些零碎银子的过程中，必然会存在一定程度的损耗。而这损耗的部分，却要由无辜的老百姓来承担。至于这损耗究竟有多少，全然由官府单方面信口雌黄说了算，百姓根本没有任何申辩和抗争的机会与余地。

而淋尖踢斛，指的则是官府在征收粮食之际，当那一斛刚刚被倒满粮食的瞬间，官员会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用力踢上一脚。如此一来，部分粮食便会被震出斛外，而这些被震出来的粮食，就不再归百姓所有，而是被堂而皇之地当作粮食运输过程中的合理损耗。同样的，这部分损失也是由贫苦的老百姓来独自默默承受，官府丝毫不会有半分的怜悯与同情。

说白了，这些手段无一不是官员用来肆意剥削百姓的卑劣贪腐伎俩，而那些善良朴实、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却无辜地成了任人宰割的“冤大头”，有苦难言，有冤无处申诉。

“那爹您可知道，在咱们这永乐朝最为常见、最为出名的手段，究竟又是什么？”

听了这话，朱棣的脸色骤然一变，犹如晴空中陡然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惊雷，瞬间变得阴沉如水、凝重似铁。他的身体陡然坐直，仿佛全身的神经都在瞬间被紧紧拉紧，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答案。

他倒是真的迫切地想要听听，在自己治理的这一朝，那些个贪婪无耻、毫无底线的贪官污吏，究竟是如何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的！

然而朱高煦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嘲讽的意味，轻轻吐出了四个字：“为民请命！”

朱棣：“？？？”

啥？

为民请命？

这怎么就成了官员贪腐的手段？

从古至今，那些备受人民敬仰与爱戴的贤能干吏，大多都是能够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为了百姓的福祉而奋不顾身、为民请命之人。

在百姓淳朴的心中，一个官员，只有真正地将百姓的疾苦放在心头，时时刻刻牵挂着民生，为民请命，才真正配得上清官的美誉，才是百姓心中当之无愧的好官，才会为朝野上下所共同称道与传颂。

朱棣顿时来了浓厚的兴趣，急切地说道：“老二，你别再卖关子了，赶快详细给朕说说。”

“方法其实极为简单，地方官员在收完当年的税赋之后，并不急着将其如数上缴给朝廷，而是私自截留。当朝廷催收的时候，这些地方官员们便会编造出诸如受灾了、民生艰难等等令人同情的理由，向朝廷申请赋税的减免。”

“如此一来，他们不但可以为自己成功地博取一个‘为民请命’的美名，让自己在百姓眼中成为一个关心民生、慈悲为怀的好官，而且一旦朝廷出于仁慈和体恤，同意了他们的减免请求，那么这减免的部分就能够‘正大光明’地落入他们自己的口袋，成为他们肆意挥霍的私人财富。”

“甚至于运气好的时候，朝廷不但会免除他们所应缴纳的赋税，还会发放大量的钱粮进行赈济。既然自己这些所谓的地方父母官为百姓们‘辛苦’争取来了赈济，那么地方父母官们和百姓一起‘合理’地分一分这赈济金，也就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听了这番话，朱棣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犹如乌云密布，愤怒之色如汹涌的潮水般溢于言表。他怒声斥道：“混账！”

地方官员的这种无耻行径，简直就是对朝廷的公然欺骗，对君上的肆意蒙蔽，把朝廷与百姓当做可以随意戏弄的傻子，而他们自己却在这中间赚得盆满钵满，逍遥快活！

百姓们老老实实、分文不少地上缴了赋税，肩上那沉重的担子没有得到丝毫的减轻。

朝廷的税收却是因为这些官员的贪婪和欺骗而大幅减少，甚至还要额外拿出钱财去补贴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所谓灾情！

这些银钱最终全都落入了那些贪官污吏的贪婪口袋，让他们吃得满嘴流油，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甚至还凭借着这种卑劣的手段博得了一个“为民请命”的虚假美名！

朱棣一向自诩英明神武，对百姓关爱有加，视为子民。但朱高煦的这番话却无异于给了他一记沉重而响亮的耳光，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在吏治管理上的疏忽与不足！

朱高煦却是丝毫不惯着他，完全不顾及朱棣那已经极为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开口说道：“因河南山东大旱，儿子就不禁想起了官员们常用的这种卑鄙手段，于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都察院这群不知廉耻的狗东西。”

“太祖爷当年为了坚决惩治腐败，将御史台改组为‘都察院’，大幅度地扩编了御史队伍，并赋予了他们不受官品限制核查并弹劾天下官员的莫大权力。”

“但是爹您不妨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天下的官吏由御史们负责核查监督，那御史们又由谁来进行有效的核查和监督呢？您即位称帝后成天忙于征战四方，老大又忙着为您处理各种纷繁复杂的后续事务，谁有这个宝贵的时间与充沛的精力去专门监督御史呢？”

朱棣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恼怒交织的复杂神情，随即笑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什么叫‘擦屁股’？简直是目无君上，无法无天！”

朱高煦缩了缩脖子，心中虽有几分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叹气道：“那么对于那些一心只想贪腐的官员而言，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他们只需要想方设法把御史们也拉下这潭污浊的泥水就行了。”

“那些下了水的御史们，很快也不再满足于被动地等待官员们来收买行贿了，而是变得更加贪婪和大胆，主动出击利用手中的权力直接向官员们公然索贿，因为无人可以对他们进行有效的监察和约束，所以他们无所顾忌，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归根结底，问题的根源还是出现在咱们的监察体系上，爹您完全可以借此难得的机会堵上太祖爷当年留下的漏洞，给这些无法无天的御史们套上一层牢固的枷锁，只有这样，或许他们才会有所收敛，变得老实一些。”

朱棣抬了抬眉毛，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两道深深的沟壑刻在了他的额头，显示出他内心的忧虑与沉思。

想要彻底肃清永乐朝日益猖獗的贪腐之风，都察院这风纪之司无疑是最为关键的所在。

“老二啊，你可有什么切实可行、行之有效的好建议？”

朱高煦瞬间傻眼了，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没有想到这坑儿的老爹竟然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和智慧彻底榨干。

问题都已经给你清晰地指出来了，银子也辛辛苦苦地给你搞到手了，怎么解决问题这等棘手的事情还要我亲自出马吗？

朱棣见他那一脸怏怏不乐、极不情愿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怒视着他，厉声喝道：“快说，不然就把你发配到那暗无天日的高墙去，让你在那里好好反省！”

得了，这坑儿的老爹！

“第一，先任命一位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忠良直臣出任都御史，所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都察院之所以会演变成如今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刘观吴中二人无疑是罪魁祸首。”

“爹您不妨认真考虑一下江西按察副使顾佐，此人刚直不挠，铁面无私，吏民对他既敬畏又服从，把他比作咱们大明的包拯，丝毫不为过。由他出任都御史，都察院才不会再次滋生贪腐之风，才能重新恢复往日的清明与公正。”

顾佐！

大明包拯！

朱棣点了点头，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关于顾佐的种种印象。这个顾佐他还是有一定印象的，就是一头脾气又臭又硬的倔驴，只要有人胆敢违背律令，他定会毫不留情地加以斥责，不管对方是谁。

不过就眼下这种混乱不堪的情况而言，将都察院交给他来整顿治理，确实是一个颇为明智和可行的选择。

现在的都察院可谓是百废待兴，急需这样一个敢作敢为、雷厉风行的新任都御史来力挽狂澜，重振雄风。

“第二，就是给监察御史们套上一层严密的枷锁，比如大力推行一个推荐人制度，都察院在选拔御史时，需要由推荐人将候选人的详细名单、履历背景等重要信息如实上报吏部进行严格审核，一旦该御史在日后的工作中出现了任何问题，推荐人和审核人也要一并承担相应的罪责。”

朱棣顿时眼睛一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他连连点头，扯着胡须说道：“此计甚妙，如此一来，那些推荐人和审核人必然会谨慎行事，不敢随意推荐和审核，从而确保选拔出来的御史具备良好的品德和能力。”

“第三，等到顾佐成功搭建好了都察院的全新班子，朝廷就可以大刀阔斧、毫不留情地大力反腐倡廉了。重启一些洪武朝针对贪腐的严苛刑罚，以此来形成强大的威慑力，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们心生畏惧，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同时，制定一些严厉的连坐刑律，比如官员贪腐认罪后如果其家财不足以填补所造成的损失和亏空，直接将他的子女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直到偿清为止，让他们为父辈的罪行付出沉重的代价！”

朱棣：“！！！”

嘶……

这个老二，手段还真是阴狠毒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