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老高,你这个难民可不简单啊。”
秦舞阳摸了摸变得温顺的雪里拖枪,突然道:“你说像你这样的人才,在赵国都得不到重用,赵人真能养得好千里马吗?”
年轻公子冷冽勾唇又道:“或者,你是赵人派来的间客?”
一句话惊的老高匍匐在地,虚汗直流:“冤枉啊公子!”
秦舞阳笑道:“说笑罢了。”
就这样二人牵马缓行,一路出了府去。
“不瞒公子,如今赵国外有秦贼,内有党争之乱,小的本是在夹缝中生存,却不小心站错了队,这才落了这般下场。”
秦舞阳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详细说说。”
老高好似想到了什么往事,愤慨道:“公子应该也有所耳闻,如今的赵王本就是先王与倡女所生,宗族之人不忿者何以万计?”
秦舞阳微微颔首,现在的赵王应该是赵国最后一任君王赵幽谬王赵迁。
而赵迁的母亲就是大名鼎鼎,恃宠而骄废除太子赵嘉,与春平君通奸,和郭开一起害死李牧的赵悼倡后。
“公子嘉本就先为太子,后因先王偏爱倡后这才被废,所以李牧庞煖等老将纷纷想要拥立公子嘉,小的本是武安一司寇,自然也要站队。
不曾想后来宠臣郭开联合秦人害死李牧将军,致使计划告吹,小的为躲避郭开清算,不得已才和家妹逃命至此。”
老高说完还不断重复道:“小的所说句句属实,不敢对公子有所隐瞒啊。”
秦舞阳不置可否,对于老高说的是真是假,他自有判断。
毕竟在几日前,他刚刚见过顿弱。
“司寇是做什么的?”
笑起来眼角堆满褶子的老高言简意赅道:“就是掌管刑狱和律法的,也有追捕盗贼,据法诛戮大臣和地方治安的职责。”
秦舞阳惊咦了一声:“那老高你也算是正儿八经的高级治安员了,又懂驾驭之术,还精通律法,又是赵人……”
说到这的年轻公子心里咯噔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锐意:“高?”
“老高。你该不会叫赵高吧。”
将少年眼中寒芒尽收眼底,未来权倾朝野的中车府令赵高心底一震!
却也不知这个名字会不会带来什么杀身之祸,一时间心思急转,将眼中深深的恐惧掩饰成一丝恰到好处的谄媚道:
“祖上复姓司马,与将军司马尚是宗亲,家中只有二子,小的司马高与妹妹司马姝。”
司马高?
秦舞阳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接着又自嘲一笑:“也对,那位中车府令可没有老高这般驯服烈马的气魄,毕竟他可没那玩意!”
云里雾里的老高被对方弹得某处一紧,只好挠了挠头跟了上去。
今日武阳城内好不热闹,二人牵马一路拾阶而上,看着贯穿武阳城的繁荣夜景,心情甚好。
而眼前一条荒废已久的运粮古河的对面就是城内首屈一指的风月之地,长夜楼。
入夜后携美泛舟于河上,别有一番趣味。
一路尾随二人出府的唐武使一看公子要去长夜楼那种风月之地,当即故意卖了个破绽,被秦舞阳抓了个正着。
就这样一行二人变三人,风风火火的直奔长夜楼而去。
不过身披黑色大氅的漂亮公子,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前脚刚刚踏入长夜楼,楼内一众莺莺燕燕刺耳的尖叫声,便响彻了大半个武阳城!
不少怀春女子,也顾不得一旁大汉在深衣里的上下其手,纷纷围了上去!
被扫了兴致的汉子刚想破口大骂,可在看清人群中略显忸怩的年轻公子时,又乖乖的闭了嘴。
“原来是秦大公子来了,听说公子从辽东回来已经一月有余,还以为公子早就忘了奴家这风月之地呢。”
正当秦舞阳被一群体态丰腴,衣香鬓影的女子们熏的晕头转向时,一个手持矩纹彩漆竹扇的妩媚妇人缓缓走下阁楼。
都说二八少女体如酥,腰悬利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里教人骨髓枯,此话一点也不掺假!
这娘们便是声音都让人如痴如醉!
听说有些女人样貌并不如何出众,但却是天生的魅骨,专食男人精骨,而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徐娘半老中的极品!
一旁的老高和唐武使早就被这位摇风摆柳的美妇人迷的狂流口水。
“啧啧!这小腰多摆一分,就显得妖艳俗媚,可若少摆一分,又略显小家子气,真是拿捏的恰到好处!”
秦舞阳白了一眼像极了痴货的二人,他很清楚眼前这位眉眼含酥,一颦一笑间便能吸人骨髓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一个月前本公子在东城门遭人刺杀,险些丢了小命,阿郁娘岂会不知?”
想来,此女多半就是一个月前东城门刺杀的实际执行者,也是顿弱布局在燕国多年的间客,阿郁娘了吧。
秦舞阳刚才在这个女人的眼中发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想必顿弱还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现在的身份。
那刚好今天来混个眼熟,正好也谋划谋划刺杀樊於期的事。
毕竟夜长梦多,历史上的樊於期不光投奔了燕丹,还被燕丹拜为了将军。
到那个时候再想下手,夺回钜子令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自己既然决心投秦,也拜了顿弱为师,为了以后秦军攻破燕国,能保全秦家,也为了阻止荆轲刺秦的发生,他必须要想办法杀了樊於期。
“很抱歉,本公子福大命大,没死透,让阿郁娘失望了。”
阿郁娘掩嘴偷笑:“公子还真会开玩笑,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暗中斗法,奴家哪里敢多嘴过问?既然来了,奴家这就让姑娘们好生伺候着。”
秦舞阳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好好招待我这两位兄弟就行。本公子口味清奇,倒是还未尝过阿郁娘这般年纪的妙人,不知肯不肯赏脸与本公子推心置腹?”
还不等阿郁娘调笑拒绝,那漂亮的年轻公子竟直接上前,拉起自己的小手,在一众狐媚子的哀怨目光下,上了楼去。
……
长夜楼雅间内,红纱帷幔,烛火摇曳,秦舞阳几个躲闪,避开那个想要在自己身上胡乱揩油的妩媚美妇,惹得对方一阵娇羞嗔怒。
定了定心神的年轻公子轻笑道:“阿郁娘见到本公子还活着,不应该感到很诧异的吗?”
跽坐席上的阿郁娘一边斟酒,一边说笑道:“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奴家见到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毕竟开门做买卖,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秦舞阳不置可否,这个女人倒是还算镇定。
“阿郁娘是哪里人?”
美妇人忸怩作态的叹息道:“一叶浮萍而已,哪里还记得来自哪里,只记得祖上是从孤竹迁过来的。”
“孤竹?听说那里曾经出了两位大贤,伯夷和叔齐,莫非阿郁娘是这两位大贤的后人。”
秦舞阳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递了过去。
“一个兴于殷商,衰于西周,亡于东周的小国罢了,那般久远的事情,公子不提,奴家都快忘了。
倒是兄弟让国、叩马谏伐、耻食周粟、甘饿首阳的故事,儿时倒是经常听族中长辈讲起。”
秦舞阳微微颔首,四百多年前齐桓公,为救燕国北伐山戎,传承近千年的孤竹国也在那时灰飞烟灭了。
“如此说来,阿郁娘也是地地道道的燕国人了。”
美妇人并未否认,轻笑道:“怎么,公子不喜欢燕国女子?”
“自打公子去了辽东,为了生计,奴家还在楼里豢养了不少东胡女子,公子莫不是也想要尝尝鲜?”
未等秦舞阳开口,阿郁娘又苦恼道:“不过奴家可不敢在这里给公子破了身子,不然大将军岂不要带兵把小店给拆了?”
年轻公子尴尬一笑,连连摆手:“本公子尚小……”
“还小?”美妇人掩嘴惊呼:“当真还小?快给奴家瞧瞧。”
说罢,竟作势朝秦舞阳隐曲处抓去。
前世今生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的公子哥吓得连连躲闪,一时间整个雅间险些春光乍现。
秦舞阳暗骂一声,若非自己定力不俗,今天非要着了这妇人的道了!
一阵嬉闹过后,秦舞阳盯着美妇人赞叹道:
“阿郁娘在武阳做了这么多年的间客,都没有被秦府发现,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呢。”
美妇人斟酒的手微微一顿,故作嗔怒道:“公子还真喜欢开玩笑,奴家蒲柳之姿,哪里做的了间客?”
“你觉得本公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一脸纯真笑容的秦舞阳突然认真道:“阿郁娘为何要投效秦人?”
美妇人眸中闪过一丝锐意:“我听不懂公子在说些什么。”
秦舞阳努了努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枚样式特殊的墨黑色玉符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让我猜猜,阿郁娘该不会是顿弱的老相好吧?不然干嘛那般死心塌地的帮他做事?”
在看清楚对方手中黑冰台玉符的阿郁娘彻底绷不住了!
还未等秦舞阳反应过来,美妇人先发制人,瞬间夺回玉符!
接着猛拍桌案助力,整个人竟在年轻公子目瞪口呆下腾空跃起,曲裾下的春光一览无余,未等秦舞阳惊呼出声,一个膝顶重重的砸在了自己胸口之上!
秦舞阳顺势被压倒在地,来不及闷哼求饶,一只竹筷在女子掌心轻转,发出阵阵破风之声,呼吸间便抵在了自己的咽喉!
“咳咳……我的好姐姐,有话好好说啊,你这个姿势多少有些暧昧了。”
看着跪在自己胸口的美妇人,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豹,秦舞阳嘿嘿笑道。
“说!这枚玉符怎么会在你手上!”
先前还妩媚诱人的阿郁娘,此刻不光眼神阴毒,声音更加阴毒:“如果你不说,那我就让你那里再也不能变大!”
说罢,竟再次作势朝年轻公子隐曲处抓去,吓得秦舞阳连连求饶。
“我说我说!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先下去啊。”
不曾想对方二话不说,竟一个大嘴巴扇了过来。
“少废话!快说!这块玉符怎么会在你这!”
被扇的眼冒金星的秦舞阳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凶狠的女人。
“啪!”
“啪啪!”
“快说!”
接连又是两巴掌扇了过来,彻底懵圈的秦舞阳真怕这个疯女人一怒之下结果了自己,那可就真的太冤了!
于是快速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直刺对方脖颈处的颈动脉窦。
因为手法特殊,不然这一针足以致命!
突然脑部供血不足的阿郁娘,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胸闷恶心,整个人竟向前栽倒在地!
“疯婆子,都说了有话好说,居然敢扇本公子的脸。”
撑地起身,揉了揉胀痛腮帮的秦舞阳,狠狠的在这个女人的屁股蛋儿上踹了两脚。
“要不是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本公子非要把你扒光了丢在大街上不可!”
气恼的秦舞阳刚想再踹两脚,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骂骂咧咧将这位艳名远播的武阳城头号“女管仲”五花大绑的丢在了榻上,秦舞阳这才端起酒角向外看去。
街道上两侧的大红灯笼排排串联,好似两条长长的火龙,在人流的映衬下,仿佛灵动地在空中腾飞。
此时有不少佩戴铁剑的游侠和凑热闹的百姓,纷纷朝前方的吵嚷声处聚拢,秦舞阳的视线也随着莫名其妙的人流挤了进去。
不过多时,长夜楼门前的街道上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刻人群中心,正站着两个相视而立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人长相实在古怪,准确来说是他的打扮很古怪。
长发披肩,赤膊着上身,露出枯瘦黝黑的躯干,看上去就像一具行走的干尸!
而且在这初冬的好时节里,那人背后竟背着一方硕大的棺材。
棺材通体乌黑,两根小臂粗壮的铁链死死的将那棺材和男人束缚在一起。
这样的古怪装束,多少有点邪魔歪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抬棺死战的西凉庞德呢。
相比较这个背棺之人,对面那个虬髯大汉,却生的燕颔虎须,身形似塔,手握一杆精铁长枪,一身漆黑重甲,显然一副破阵猛将的装扮。
二人莫不是要当街私斗,那还真有好戏看了,秦舞阳刚要拍手叫好,那黑甲大汉率先喝道:
“公输厘,这里可是燕国的地界,你不怕死吗!”
公输?
这个姓氏怎么这般熟悉,秦舞阳微微拧眉。
“怕死?”公输厘声音沙哑的冷笑一声:“我看马上要死的是你才对。”
“你们这群燕人听好了,谁若能取下此人的首级,秦王赏金千斤,邑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