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镇位于东平府的最南边,再往南就是宣州府的地界了。
宣州府向来富庶,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东平府很多粮食便是从宣州府购入的。
银山镇便成了粮食运输的必经之地。
不到半日的时间,王晁和华薇便到了银山镇的边缘。
远处稀稀拉拉的有一些百姓拉着小车从银山镇里出来。
“这便是赈灾粮的发放地了。”华薇指着远处那些拉车的百姓。
“朝廷没有下发赈灾粮,王府的赈灾粮已经到了,前几日就已经通知各地的里长前来银山镇领取!”
王晁微微点头。
汝南王的手下虽然恶劣,但这位王爷似乎真的做了些事情。
两人逐渐走到了近处。
华薇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的跳下马,跑到了一辆小车旁。
她伸手从小车的斗里,捞起了什么,放在眼前仔细的观察。
这根本不是粮食,而是麸糠!
就是稻子、小麦、大豆等谷物的皮壳,吃起来粗糙干燥,难以下咽。
这在平时都是用来喂养牲畜的!
而这满满的一车几乎都是这种东西,只零零星星的掺杂着些许米粒。
“你们怎么拉回去的是这种东西?粮食呢?”
华薇脸色变的铁青,一把抓住了拉车的老汉。
那老汉面黄肌瘦,身躯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的,不住的颤抖。
他打量了一眼这个拉住自己的少女。
忽的双腿一软,一把跪倒在地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不住的磕头。
王晁走了过来,把老汉扶起,然后把华薇拉到一边。
“光是你这一身犀牛皮甲,便能抵得上寻常百姓家大半年的开销了。”
“他认出你是权贵,怎么敢与你说话。”
华薇沉默了。
这件皮甲是去年生日的时候楚王差人送来的贺礼。
她却从未在意,甚至是第一次穿着外出,没想到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竟然如此贵重。
“那怎么办?”华薇望着远处的银山镇有些出神。
“这还不好办?换一件衣服呗。”
王晁带着华薇朝道路边的茅草走去。
到了茅草房,两人却犯了难。
原本是打算从农户的妇人那里买上一件寻常布衣。
可是华薇身上根本就没有银钱。
也对,琉璟郡主哪需要自己使银子买东西。
王晁马上倒是有银两,可是那种制式的官银,掏出来太过显眼了些。
无奈之下,华薇拿下了自己头发上的一个小饰物。
这是一支精雕细琢的头花,晶莹剔透,虽然很小,缺尽显温婉华贵之气。
看到这样一个小玩意,那妇人眉开眼笑。
以此作为抵押,终于换来了一身干净的麻布衣。
王晁坐在屋外的一块大石头上等待华薇在屋里换衣,一边思考发生的事情。
华薇郡主对东平府的百姓,明显有些体恤爱护之情。
不过她从小无论是在汝南王府,还是在空明宗,都是众人爱护的天骄。
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最底层的百姓,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气,不识人间疾苦。
不过至少比那些寻常鱼肉乡里的权贵,已经好上太多了。
如今,她对自己大有招揽之意。
自己的处境应该已经安全了,不至于再被汝南王手下的那些甲士追杀。
不过他也实在不想为权贵效力。
说是门客,其实和家奴有什么区别?
等到此间的事了了,还是去其他州府过安稳的日子吧。
而且大昌王朝立国几百年,已经有了乱象。
有大半的国土都被包括汝南王在内的七位藩王控制。
朝廷几乎已经没有手段节制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天下大乱。
还是不要和汝南王扯上什么关系比较安全。
正想着,华薇已经换好衣服出了茅草屋。
王晁抬头看去。
那身衣服上打着很多补丁,却洗的十分干净。
看上去稍稍有些大,显得少女身材有些娇小。
粗布衣衫虽朴素无华,却仿佛为她增添了几分不染尘埃的纯净气息。
她的容颜宛如初绽的百合,清新脱俗,就是……
这不还是活脱脱的千金小姐吗?
王晁略一思忖,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稀软的泥巴,甩手就朝华薇掷了过去,泥巴啪嗒一声糊在她的衣袂上。
华薇不禁惊呼出声,未等她有所反应,王晁又迅速抄起一把膛灰,不由分说地抹在了她那白皙的脸颊上。
此刻的华薇,再无半分矜贵之态。
王晁见状,心下暗自想着:这下算是妥当了。
重新回到道路边,很快又有一个中年汉子拉着一辆小车路过。
看到王晁二人等在路边,那汉子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想要吃的去镇子里讨去!我这里没你们吃的。”
他是将两人当成想要乞讨的流民了。
王晁赶忙摆手,陪着笑脸解释:
“我们不是要吃的。只是你们怎么拉的是麸糠啊?赈灾的粮食呢?”
“哼!汝南王府拨的银子不够,买不起粮食,只能买些麸糠!”
那大汉停了下来,冷哼了一声,一脸不屑的神情。
“那狗王爷装的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哪里会真的把老百姓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华薇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在还是忍了下来。
等到大汉走远,华薇整个脸都涨得通红。
“王府明明购买了近万担粮食,怎么可能不够!怎么可能不够?”
购买的是粮食,最后运来的却是麸糠。
这自然不会是粮贩子送错了货。
那些本来应该购买粮食的银子,恐怕现在早已躺在了谁家的库房里。
至于灾民吃不到粮食,会饿死多少人,又有谁会在乎呢?
王晁叹了口气,带着华薇继续朝银山镇的方向走去。
到了镇口,一堵破墙上贴了一纸榜文,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王晁和华薇也凑了上去想要看个究竟。
“因灾民过多,赈灾粮严重不足。从即日起,每领取一石粮,征收赈灾税一贯钱。”
看到这无耻的榜文,王晁感到一阵荒谬。
《赈灾应该分发粮食。》
《实在没有粮食,麸糠也能吃饱。》
《可是这一贯钱的赈灾税是什么鬼?》
简直闻所未闻!
要知道在平时,一石粮食的售价也只需要三百到五百文。
他们居然把麸糠卖的比粮食还要贵!
华薇终于怒不可遏,她一把把榜文扯了下来。
旁边的小吏看到竟然有人胆敢撕毁榜文,立刻想要将华薇拿下。
可哪会是华薇的对手,只一招就被踹倒在地。
华薇也不再掩藏身份,从衣襟中取出一块精致的腰牌,高高举起在众人眼前。
“速速传你们银山镇的镇使前来见我!”
这块腰牌之上,精雕细琢着汝南王府独有的徽记。
这样的腰牌仅有三块,分别赐予了华薇及其两位兄长,是他们尊贵身份的象征。
然而,眼前的寻常小吏哪里识得这等尊贵之物,误以为王晁两人不过是哪家官府的寻常官差罢了。
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冷嘲热讽道:
“哼,你们可知,我家镇使乃是汝南王府琉璟郡主的救命恩人,地位尊崇无比!”
“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快快跪下认错!”
“否则等琉璟郡主知晓此事,定要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