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火在夜色里噼啪炸响,火星子窜到半空又倏地熄灭,像极了那些被古鼎灵力掀翻的修士美梦。
罗羽站在藏宝阁前,后颈灵纹的灼痛仍未消退,那是古鼎与他神识相连的印记,此刻却成了最显眼的引路灯——西北方山林里,三股隐晦的灵力波动正呈品字形压来,像三张慢慢收紧的网。
“他们来了。“王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冰碴子的冷。
她指尖还掐着破妄诀,眼底的灵纹忽明忽暗,“刚才用搜魂蝶探了半里地,林子里至少藏了百号人,气息驳杂,有散修的野路子,也有大宗门的制式法诀——应该是方长老那老东西纠集的乌合之众。“
罗羽的手指在腰间储物袋上轻轻一按,那封李长老的血书便浮现在掌心。“引动古器者,必成众矢“的字迹还在渗着暗红光点,与他后颈的灵纹遥相呼应。
他深吸一口气,神识如游鱼般掠过营地:三十七个练气弟子守着外围木栅栏,八个筑基修士在巡夜,最里层的镇压阵由苏浅亲自布下——不够,远远不够。
“苏浅!“他扬声唤道。
东侧竹屋的门帘“刷“地掀起,苏浅抱着半人高的阵旗窜出来,发梢还沾着未擦净的朱砂粉。
她腰间的罗盘转得飞旋,定魂针指向西北方时突然炸出刺目蓝光:“三路,每路三十人。
中路走溪谷,想借水声掩住脚步声;左右两路攀崖,打算从后山的老藤爬进来。“她把阵旗往地上一插,指尖在旗面的云雷纹上划出火星,“我在溪谷布了幻阵,崖边埋了绊魂钉,就等他们——“
“等等。“罗羽突然抓住她手腕。
苏浅的罗盘不知何时停了,定魂针正微微发颤,针尖竟转向营地中央那口烧热水的铜锅。
他顺着针势望去,只见钱师弟正蹲在锅边,双手抱头,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里。
“它会毁掉我们的......会毁掉的......“钱师弟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带着哭腔。
他今早被古鼎灵力反噬时,整个人都疯了,挥着砍柴刀要砍藏宝阁的门,若不是王瑶用冰棱锁住他的琵琶骨,怕是要闹出人命。
此刻他虽恢复了神智,眼白却泛着青灰,像两潭泡了腐叶的死水。
王瑶走过去,蹲下来与他平视。
她的素色裙角沾着草屑,是刚才跑过药田时蹭的。“钱师弟。“她轻声唤,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按,一缕冰灵力顺着大椎穴渗进去,“你看这营火,是不是和咱们在玄清门扫雪时,伙房里的炭盆很像?“
钱师弟的肩膀抖了抖。
那年冬天他被罚去挑水,手冻得握不住扁担,是王瑶偷偷把他的水桶换成了带棉套的;他被外门弟子抢了饭票,是王瑶把自己的烤红薯掰了一半塞给他。
这些记忆像温水泡开的茶,慢慢漫过他混沌的神识。
他抬起头,眼底的青灰淡了些:“瑶姐......“
“对,是我。“王瑶把自己的暖玉坠子塞进他手心,“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去医馆把张大夫的安神香点上,再把那坛桂花酿搬出来——等打完这一仗,咱们围着火堆喝。“
钱师弟攥着暖玉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总算朝着医馆方向去了。
罗羽望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他们还是杂役房里被呼来喝去的小角色,如今却要守着整个联军的命。
他摸了摸胸口的灵纹,古鼎的脉动透过皮肤传来,像在说:别怕,我在。
“王瑶,你带二十个弟子去安抚外围。“罗羽转身时,腰间的玉佩磕在藏宝阁的门框上,发出清响,“那些散修最是动摇,你告诉他们——守住古鼎,人人都能分到一缕器灵残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用你当年哄钱师弟吃烤红薯的语气。“
王瑶噗嗤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颤:“知道了,罗大首领。“她转身时,袖中滑落个小瓷瓶——是今早罗羽偷偷塞给她的疗伤丹。
“苏浅,跟我来。“罗羽走向营地最深处的槐树林,那里埋着镇压古鼎的九根玄铁桩。
苏浅的罗盘在怀里发烫,她摸着桩子上的符咒,突然皱眉:“不对,刚才算的三路,现在怎么多了一路?“
“不是多了,是方长老的后手。“罗羽的神识扫过东南方的灌木丛,那里有片草叶正以不自然的频率晃动,“他派了两队当诱饵,真正的杀招在——“
“轰!“
溪谷方向传来闷响。
苏浅的阵旗突然炸成碎片,幻阵被破了个窟窿。
罗羽瞳孔骤缩——那两队精锐竟用修士的血祭阵,以三条命换了个突破口!
“走!“他拽着苏浅往溪谷跑,灵力在脚下凝成风刃。
月光被云遮住大半,只能看见二十多个黑影正往藏宝阁方向冲,为首的刀修举着玄铁刀,刀身上的血槽还滴着同伴的血。
“想过去?
先问我的定魂针!“苏浅咬破指尖,在罗盘上画了道血符。
定魂针“嗡“地射出,直插刀修的眉心。
那刀修却不闪不避,抬手一刀劈碎银针,脸上露出癫狂笑意:“方长老说了!
谁抢到古鼎碎片,赐筑基丹三枚!“
罗羽的手心渗出冷汗。
筑基丹对练气期修士来说,是能让人发疯的诱惑。
他摸出腰间的玉牌——那是古鼎认主后,自动落在他识海里的器灵令。
玉牌上的饕餮纹突然活了,张开嘴吞下一道袭来的火符。
“结三才阵!“他大喝一声。
外围巡夜的弟子立刻围成三角,木剑上的灵光连成屏障。
王瑶不知何时出现在屏障前,手中的冰棱如暴雨般落下,精准刺向敌人的脚腕——她没下死手,只是要拖慢他们的速度。
刀修的玄铁刀劈在冰棱上,溅起一片冰碴。
他的刀面突然泛起黑气,竟是用了禁术!
罗羽刚要冲上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山林深处——灰袍老者正站在最高的树杈上,手中托着件黑黢黢的法宝。
那法宝残缺不全,缺口处还凝着暗红血晶,正发出与古鼎共鸣的震颤。
“罗小友。“方长老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你以为守住营地就能护得住古器?
老夫这'吞灵盏',可是当年专门用来镇压上古凶兽的......“他指尖在盏沿一弹,黑芒如毒蛇般窜向藏宝阁。
罗羽的后颈灵纹灼痛欲裂。
他突然明白过来——方长老根本没打算让那两队精锐得手,他们只是探路的棋子。
真正的杀招,是这盏能吞噬灵气的邪物!
“苏浅!
守好镇压阵!“罗羽抽出背后的铁剑,剑身上的锈迹在灵力催动下片片剥落,露出下面刻着的“凡骨“二字。
他迎着黑芒冲上去,衣摆被灵力撕成碎片,却半步不退。
方长老的嘴角勾起冷笑。
他将吞灵盏举过头顶,盏中传来凶兽的嘶吼。
月光重新洒下时,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树影里,只留下一句话,随着黑芒飘进罗羽耳中:
“小友,尝尝被自己守护之物反噬的滋味......“月光被阴云啃噬得支离破碎,方长老的身影从树影里飘然而落,脚下踩着的枯枝在灵力压迫下碎成齑粉。
他手中的吞灵盏正渗出浓稠的黑雾,与古鼎传来的灵纹灼痛形成拉锯,罗羽后颈的皮肤几乎要被烫穿,却反而激起他眼底冷冽的光——这是古鼎在告诉他,危险迫近,必须破局。
“杂役?“罗羽的铁剑“凡骨“嗡鸣着震落最后一片锈迹,剑身上流转的青芒映得他眉骨棱角分明,“当年在玄清门劈柴时,我数过每根木柴的年轮;扫落叶时,我记全了三百六十五种灵草的气味。“他一步踏前,灵力在脚下炸出浅青色的涟漪,“能掌控什么,从来不是看站在什么位置,而是看......“
话音未落,吞灵盏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兽吼。
方长老枯瘦的手指在盏沿划出三道血痕,黑雾中竟凝出半透明的兽爪,朝着藏宝阁的方向狠狠抓去。
那爪尖擦过罗羽肩侧时,布料瞬间焦黑,露出下面泛着金芒的皮肤——古鼎的灵纹正顺着脖颈蔓延,在他锁骨处凝成一枚小鼎的轮廓。
“看你有没有资格!“方长老的笑声里带着癫狂,他能感觉到吞灵盏与古鼎的共鸣正越来越强,只要再引动三分灵力,这少年护着的宝贝就会自己钻进盏里。
可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罗羽的指尖燃起了幽蓝的灵火,那火不是从丹田,而是从后颈的灵纹里直接窜出来的,像活物般缠绕上“凡骨“剑刃。
“心境。“罗羽补完方才的话。
他挥剑斩向兽爪,灵火与黑雾相撞的瞬间发出刺啦声响,竟将那半透明的爪子灼出个窟窿。
方长老踉跄后退两步,这才发现少年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藏锋守拙的杂役,而是带着古鼎器灵般的沉稳,“当年我跪在杂役房门口求一本《基础丹方》时,你在宗门外收弟子礼;我在寒潭里捞了三个月的断剑时,你在演武台赏筑基弟子比斗。“
灵火顺着剑刃攀上古鼎与吞灵盏相连的黑芒,罗羽能清晰感知到古鼎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让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笑:“你以为宝物认主看的是修为?
错了。
它看的是,谁在泥里爬的时候,还想着要把天捅个窟窿。“
“放肆!“方长老终于慌了。
他捏碎腰间的传讯玉符,可预想中联军支援的灵力波动迟迟没来——王瑶的冰棱早把那些动摇的散修钉在了原地,用的是当年哄钱师弟吃烤红薯时的软语:“各位道兄,古鼎认主后第一炉丹,我替罗羽应下,每人分半颗培元丹。“此刻那些散修举着法器的手都在抖,但到底没敢往前踏一步。
吞灵盏的黑雾开始溃散,罗羽的灵火已经烧到了盏身缺口处的血晶。
方长老望着自己视若性命的法宝在火中熔成铁水,突然尖啸一声:“你护得了一时——“他转身就往林子里窜,可刚跑出十步,背后传来“叮“的脆响,是苏浅的定魂针擦着他耳根钉进树干,“护不了一世!“
“追?“苏浅握着罗盘冲过来,发间的朱砂粉被灵力掀得漫天飞舞。
她望着方长老消失的方向,指尖还在发抖——刚才那记血符用了她半颗筑基丹的灵力,“我布了困灵阵,他最多跑到五里外......“
“别追。“罗羽收剑入鞘,灵火“咻“地缩回后颈,留下一片淡红的印记。
他望着方长老逃窜的方向,喉结动了动,“他还有后手。“话音未落,营地中央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是钱师弟刚才抱的那坛桂花酿,此刻正躺在地上,酒液浸着他青灰的裤脚。
“它在说话......“钱师弟跪在藏宝阁前,双手按在门上,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正被门纹缓缓吸收。
他的头垂得很低,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它说......要带我们去更高的地方......“
王瑶的冰棱还握在手里,闻言立刻快步走过去。
她蹲下来要扶钱师弟,却在触到他手腕的瞬间僵住——那皮肤烫得惊人,像是有团火在皮下乱窜。
更让她心凉的是,钱师弟抬眼时,眼白里浮起的红芒,像极了方才吞灵盏里的兽瞳。
“钱师弟?“王瑶轻唤,指尖在他眉心点了道冰符。
可那符刚贴上就“嗤“地化了水,反让钱师弟的嘴角咧开不自然的笑:“瑶姐,你听不见吗?
它在唱......唱我们从前扫雪时,伙房的炭盆......“
苏浅的罗盘突然剧烈震动,定魂针“啪“地断成两截。
她盯着钱师弟背后的藏宝阁,那里的灵力波动正在扭曲,原本稳定的镇压阵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古鼎......在主动引他靠近。“她摸出腰间的阵旗,却发现旗面的云雷纹正在变淡,“难道之前的灵力反噬没清干净?
还是说......“
罗羽走过来,伸手按住藏宝阁的门。
古鼎的脉动透过木门传来,这次不再是沉稳的心跳,而是带着某种急切的催促。
他后颈的灵纹突然亮起,识海里响起那个熟悉的幻影声音,比之前更清晰几分:“真正的觉醒,即将开始。“
钱师弟的手突然按在罗羽手背上。
他的指甲长得惊人,几乎要刺破罗羽的皮肤,可眼神却突然清明了一瞬:“罗师兄......它说......要选我们......“话未说完,他的眼白再度被红芒笼罩,整个人软软倒在王瑶怀里。
王瑶抱着他,望着他后颈浮现的淡金色纹路——和罗羽的灵纹如出一辙。
她抬头看向罗羽,月光正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藏宝阁的门纹泛起金光。
门内传来古鼎清越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正穿透夜色,飘向更遥远的山巅。
罗羽望着钱师弟后颈的纹路,又看向王瑶和苏浅。
王瑶的暖玉坠子还攥在钱师弟手里,苏浅的罗盘裂成两半,却在她掌心渗出细小的灵光。
古鼎的脉动越来越强,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器灵深处苏醒,带着千年的尘埃与星火,即将掀开这场劫数的真正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