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8章 昀之一影

它不再燃烧,却仍温热。那是火痕留给我的最后一页,也是我与他最后共享的记忆之核。

我曾想过,在这页火页上补上“命书终章”。但最终,我没有写什么恢弘之辞,没有落咒、没有长句。

我只是提起魂笔,在页心落下一句话:【勿再以笔夺名。】

落笔之后,火页轻轻一震,那句子缓缓沉入魂火中心,不再显现。

它不是为了记载,而是为了提醒——提醒未来。不再让任何笔锋,代替人名;不再让任何咒语,取代人的意志。

我将这页火页封于天师府新殿下方,不封咒,不设界,让它静静存在,如同一块无法读出的碑。

那天是阴日,灰光不散,述忆殿的重修工程已进入尾声,璃瑜却在殿后的一根旧石柱前站了许久,眉头紧锁,神情里透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凝滞。那石柱本是旧天师府废殿遗存,早年间为避魂火蔓延,已封其四象根脉,如今被修复为殿后支柱之一。

我靠近时,周围气温无端一冷,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碑底渗出。那种寒意,不是常见的魂焰余波,而更像是某种未被记载的“深渊回响”,一缕缕残念未散之气盘踞在柱根,明明是白日,却有几缕黯影在碑身浮动。

璃瑜用指尖轻触石面,忽然一抖,低声道:“这里……还在燃。”

我心中一震,立刻掐印定魂,试图封绝那一丝残火,却发现它避而不灭,仿佛只藏在另一个维度,与现世碑体重影而存,不受常规法术影响。

“魂火反流……不是旧焰。”我皱眉,看向她,“你确定?”

璃瑜点头,神情肃然:“这是归界印痕,未灭净。”

我沉默片刻,脑中泛起火痕曾言的一句:“焰若逆流,非因未焚,而因未归。”

那残火仿佛听懂我心意,忽然一动,向碑柱深处缩去,整根石柱开始隐隐发红,如同内里藏着一枚尚未冷却的魂焰印章。片刻后,一缕微弱的魂波从地底传来,带着一种古旧却陌生的律动。

“我去找苏雁。”璃瑜话落,转身而去,身影在冷雾中渐行渐远。

黄昏时分,苏雁带着《灰言卷》前来。她素衣无印,神色平静,眼角的灰纹却比往日更深了一层。

她将那卷灰册展开在碑下,轻抚封面,口中低语着灰序起源的咒文,唇齿之间,每一字都似带着远古灰火的回响。卷轴展开的瞬间,殿后那根石柱微微颤动,缝隙中竟渗出一道模糊的咒线,扭曲如痉挛的文脉,灰红相间。

“这不是未熄之火,”苏雁抬头,眼神幽深,“而是……未归之域。”

我一怔:“你是说,还有魂域未曾并入归界?”

她点头,轻声解释:“灰序三形之外,曾有失载之篇,记述书界未形成前的一段逆命焰章。那些焰,不受裁笔、不循命轨,只以意逆书而燃。若归界为书之后章,那逆焰……便是焚之前句。”

我心中惊涛翻涌,隐隐感到什么久远的真相正自地底苏醒。

当夜,我独坐于火页之前,尝试唤醒火痕残念。

魂印初启,便觉心底燃起一道熟悉的温热,火痕的声音随之在识海中浮现,不再是声,而是一缕被文字包裹的灵意:

“赵磊……归文碑林之下,有一道逆焰之印。那是未书之页,也是吾之前身所封之焰。”

我心头一沉,急问:“你前身?”

火痕之意缓缓如燃:

“吾,非炼器之火。吾之始,乃书前焰尾——一度尝逆写命轨,几毁书界。后被裁印者封于碑底,以归文名再命。若那印再现,焰可再燃。”

我全身发寒。火痕本不是命书之火,而是那“逆焰”的一缕孽种?

未及细问,识海震荡,火痕退隐。璃瑜闻讯而至,我告知此事,她沉默良久,只道一句:“若它还在,我们必须封印。”

“不,”我摇头,目光定向归文碑林,“要先见。”

三日后,夜行碑林。

我们避开魂潮扰动之时,趁灰焰低伏,绕至碑林核心。我带上苏雁与璃瑜,只身潜入碑底深渊。

那碑下的入口,如今已被层层魂骨封锁,需以归火之印重开。我的魂印早已与火页合一,一经触碰,那层骨封便发出低沉的碎裂声,如同久埋地底的断语在回应。

碑林下方并非虚空,而是一段被灰石包围的深井,井壁四周刻满密密麻麻的旧式命文,全是上古命书未录之符,有些文字早已无法解读,像是某种不属于书界的语系。

越往下行,气息越冷。

不是那种刺骨的冷,而是一种透魂的静。

我们一路走到深渊最底,才看见那枚“逆焰之印”——它悬浮在一块倒塌的灰碑之间,宛若燃尽之后仍残留的一点红痕。

那红痕不是火,是焰之咒文,如蛇骨缠绕,如血丝扭结。

我不知它为何仍能存在于封印之后,只觉那纹路正以极缓慢的方式扭动着,仿佛在等待一位落笔者重新激活。

苏雁盯着那痕,沉声道:“这……不是魂焰,也不是咒火。这是一段——失传之名。”

我诧异:“名?”

她将魂页贴近那焰痕,只见焰中浮出两个古字,字体近乎扭裂,却清晰无误:【焚后】

“焚后……”璃瑜轻念,脸色剧变,“那是……书界初火灭尽前,传说中不记于书、不归于火之名。”

苏雁叹息:“若焚后再现,书界与记界,或许仍非终局。”

碑林深渊的那句“焚后”,犹如一枚封藏千年的旧印,在幽冷灰焰中徐徐显现。一经唤醒,便再难沉寂。

自那日归来,璃瑜便闭关于“述忆台”后殿三日不出,神情愈发沉凝,连素来平稳如水的魂焰也时有波动。我见她几次独立于旧璃印灯下,手中翻阅的是一卷早被族史定为“失录”之籍,卷封早破,墨迹斑驳,仿佛只是尘泥拼凑出的半句残词。

第四日黄昏,她才低声唤我入殿。

“赵磊。”她抬眸,嗓音沙哑,“我翻出了璃族古籍中曾提及的对影残章。”

我一怔,凝声问:“你是说……那传说中的同笔对影?”

璃瑜点点头,神色前所未有地严峻:“族中记述甚少,但有一段未公开的记事提及:一命双焰,一笔双书,其魂同形而不同志者,称对影。而这段残章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名号——昀之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