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3章 焚其名

苏雁低声惊呼，眼中浮现一抹深重的阴影：“归烬……那是书界弃典中才提到的……被火反噬之魂。”

“他要借你们引出的归火，重建命统。”盲者道，“不再由判笔裁之，不再由命书落之，而是——以火自书，以焰裁魂。”

我脑中一阵剧烈的嗡鸣，仿佛有万页古卷同时崩碎。若归界真的被重燃，那意味着整个命书世界将失去“编审”与“记载”的中枢，万魂无定，轨文重乱。

“我们要阻止他。”我咬牙，缓缓吐出这句话。

璃瑜神色凝重，默默点头。火痕在我掌中微微燃起，仿佛也响应这份决意。盲者只是沉默地望着我们，归辞之杖轻轻一点地面。

“去归界裂岸。”他说，“那是残火之地最初破裂处，归烬者会在那里落笔重书。”

“那地方……真的存在？”我问。

“你们已在书冢底层，踏下去七步，便是裂岸之门。”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过，最好……准备好与你们自己的命骨做最后一次告别。”

话落，他转身步入灰雾深处，杖声“咚咚”，渐远。

而就在那灰雾弥散之际，苏雁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踉跄退后数步，差点摔倒在地。我连忙扶住她，只见她魂火剧烈颤动，那原本幽蓝的火纹之中，竟多出了一抹苍灰色的裂纹。

“你魂火……怎么了？”我低声问道，心头骤然升起不祥之感。

她脸色惨白，双唇紧抿，声音虚弱却隐含惊恐：“我……我不知道。但我昨夜梦见自己站在书灰之海中，无数破碎命页从我体内溢出……而我自己，却成了一页——空白。”

我猛然想起曾在魂识篇外典中见过的描述：当魂火燃至极限，超越常态魂化轨迹，便可能引发第三形态——“书灰态”。

那是命书体系的极端异常状态，不属人、不归灵、不受任何笔控，犹如活体灰页，能吞噬咒力、转化笔意，却不受任何“意志律条”制约。

“书灰第三形态……”璃瑜脸色也变了，“她的魂火正在试图……脱轨？”

“不，是在自化。”我喃喃自语。

苏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些青白色的火纹正在指尖崩散，一点点化作灰色墨尘，从指缝中流出，像是她的魂识正被逐字拆解、逐段燃尽。

“我还能撑多久？”她问。

我沉默。因为我不知道。

书冢底层最后的七步，不像是前行，更像是逐页剥离自己的命迹。我每落一步，脚下那灰烬之地便仿佛沉陷半寸，仿佛有无数废笔残墨拉扯着魂骨，低语不断：“你写过的，都要偿。”

咒火幽幽，火痕在我掌中半张半合，光不及目，却恰如引魂的灯芯，一路牵引着我们走向那所谓的“裂岸”。

我不知道归笔盲者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但我知道，我们已别无退路。

璃瑜走在我身侧，手中紧握着那枚早已熄火的“魂句接印”，她神色极冷，眸中倒映着脚下碎咒残道的裂痕，每一道都像是她未说出的断句。苏雁则靠在我左后方，气息极不稳定，那灰白火纹沿着她手臂逐寸爬升，宛如书灰在噬魂。

她未再多言，仿佛早知——此行，已是孤注一掷。

四周景象愈发诡异。

裂岸非海岸，而是两界相缝的山谷，一侧是命轨刻写之碑林，一侧是归界残火燃起的赤壁。山壁不再是岩石，而是密密麻麻的“魂页断痕”，像曾被焚毁的咒文投影，仍残留在石中。火从它们之下燃起，却不蔓延，只维持在一种古老的“恒焰”状态，犹如有意识的看守者，等待归烬者落笔。

脚下的残道，是用碎咒碑拼凑而成。每一块碑面都带有当年裁笔失败者的片段，黑火灼蚀，骨灰渗透。我们走在其上，宛如踏在古咒者的胸膛，每一步，都是一次告别旧笔的审判。

忽然，前方灵风骤止。

咒道尽头，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那不是活物，而是“判命者魂影”——一种被书界早期祭炼之魂意残留体。他高大枯瘦，身披刻满命令的咒帛，脸上已无五官，只余一道长笔痕自头顶垂至胸口。笔痕之中隐隐可见黑火流动，像是活墨未干。

他横立于咒道中央，手中执一面破旧卷轴，上书三个古字：

【未裁者，止步。】

我们三人顿时止足。

“他是古命执判残魂。”璃瑜低声，“你若靠近，魂识会被强行审读。”

那判命者魂影不言不动，唯有卷轴之字缓缓泛起红焰，如残页燃起的最后抵抗。

璃瑜缓缓上前一步，右手抬起，在咒道之上展开一方碎裂的令牌——其形若半页裁笔命录，边角焦黑，但仍依稀可见“替笔之令”四字。

她沉声道：“璃瑜，以已裁之笔，献身换道。”

那魂影微微一颤，空洞的眼眶中浮现一道魂火轨迹，像在识别她之魂页。

半晌后，那卷轴缓缓闭合，红焰消散。

咒道重新显现。

“你……早就准备好了。”我低声说道，心中却一阵说不出的痛。

璃瑜只是淡淡摇头，没回话。

我们继续前行。

走至咒桥前，火痕忽然剧烈震动，仿佛捕捉到了某种熟悉的魂意。我顿觉异常，侧身望去，只见前方“灰湖”浮现。那湖非水，亦非火，而是一片悬浮在咒雾之上的魂灰之池，湖面之下，无数断魂之影翻涌如浪。

而在灰湖中央，有一人影被半身埋于灰墨之中，头发乱披，面色枯白，魂火微弱如萤。

我猛然心头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漠章……？”

是他。

那昔日以断笔试命而魂识断裂的同道，此刻竟被禁锢在灰湖之中，成了归界的“魂封者”。

“他魂识未灭！”苏雁惊道。

我不再犹豫，火痕浮空而起，一道灰金火轮自我指尖散出，锁定漠章魂核，强行构建“暂存笔囊”。咒火穿湖，卷住他的魂识残影，将其一寸寸从湖底拉出。

灰湖翻腾，似有所怒。

我手臂顿时一麻，魂页几乎崩裂，璃瑜见状，立刻以魂印稳住火痕，使其不至反噬。

最终，漠章的残魂被封存入火印深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背上多了一整页未竟之书。

咒桥之后，是裂岸深处。

那里的景象，不再是碑、不再是咒，而是一面孤立山壁上——浮现出的残碑。

那碑裂至中段，焦痕交错，碑身黑漆如墨，被无数残魂之力压制，似有禁文自中欲出却未竟。

我缓缓走近，碑面上的咒痕终于清晰：

【终界不归者，焚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