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0章 书冢深域

我望向火痕，它静静悬于空中，竟没有丝毫反应，似在刻意掩饰某种记忆。

踏入岛内不过百步，周围景象忽然开始扭曲——

我仿佛看见自己年少时，在书塔外候命判词的那日，手中那页空白卷宗，仿佛又浮现在掌心。而在我耳边，一道熟悉却遥远的女声轻声唤道：

“赵磊，命已写完，你为何还不裁笔？”

我浑身一颤。

不对——

“幻象！”璃瑜怒喝，她魂火急闪，直接一掌拍向我的肩膀，将我魂识强行拉回。

“这是遗页咒阵。”她沉声道，“整个岛就是一部幻术构成的剧本，用的是古残页咒组。其源……应该在岛心。”

我们三人继续向内逼近，地面上的咒纹越来越密集，残页越来越完整。它们竟自动翻动，如同被某种呼吸引导，最后拼合成一张巨大的“页目”——

那是一只由无数墨页组成的巨大眼球，镶嵌于岛心的残碑上空，黑白交错，宛若命魂之瞳！

火痕此刻骤然剧震，裂焰四溢！

“它认出来了。”我低语。

这只“墨目”便是整个遗墨幻术的核心！若不毁之，岛上幻象将永无停歇。

我咬牙将归裁印托起，咒力贯注，与火痕交融一线，猛然指向“墨目”！

“焚文归页！”

一道极细极深的笔焰划破长空，直刺墨目的瞳心。只听一声刺耳至极的撕裂声传来，那巨目的结构开始崩解，幻象剧烈震荡，整座岛都在抖动！

“岛心快崩了！”璃瑜一把拉住我，“快进去——岛心秘殿只有一次开启的机会！”

我点头，带着火痕疾步穿入碑后密道。

岛心密殿比想象中更古老。四壁皆为手写残卷，每一页都残缺不全，却充斥着浓烈的“预写意志”。而在殿中主位，一枚古老的石印静静立于灰火之中，周围布满玖昀亲制的咒环。

【玖昀禁印录】

我走近它，触及印面的一瞬，一段文字缓缓浮现——

【归书之环闭，未命者化为归灰录影。裁笔者若失其位，书魂将不归，命轨永断。】

这句文句不只是一段记录，它是一道判词。

一种来自命书最初设定中的“死循环”。

我的喉咙发紧，似乎这石室的空气也随之凝固，灰火的焰纹在指尖隐隐灼烧出印痕。璃瑜站在我身后，神色复杂，像是早已预知这句话的出现，却仍在心底挣扎着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低声说。

璃瑜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那声音带着一种极深的觉悟和决然，如同已经落下的笔画，再难更改。

“玖昀设下禁印录时，曾与我私谈。”她目光透过灰火，看向那悬浮的印章，“她说，若有一日命书无法归人，那便必须由‘替笔者’代为执裁。她……选中了我。”

我一时语塞，只听她继续道：

“若我启用归文替笔，就必须将自己的识页融入禁环，将她最后一段未写的终文——落笔。”她语气如风中碎纸，轻却不虚，“那便是命书的终结句，是给整个体系下的‘休止符’。”

“可一旦落笔，我便永不能回归本体。”她转过头来，目光清冽，眼底有一抹让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我将成为——书的最后一页。”

“你疯了。”我声音沙哑，“我们可以找别的办法，为什么非要你？”

“因为她相信我。”璃瑜淡淡地道，“她说，我的魂识里，没有‘重书’的欲望，也没有‘逃避’的妄念。她说只有不求笔终者，才能写出最后的归文。”

话音落地，空气中仿佛起了一层凉雾，连火痕也微微颤抖着，不知是被触动，还是在反对。

苏雁扶着墙壁，她的魂火尚未完全恢复，虚弱地说道：

“可……这样太不公平了。你是被卷进来的。”

“这世界从来没有‘公平’二字。”璃瑜看着她，“命书体系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就是对无数魂体的书写剥夺。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它——不至于彻底沦为焚灰的工具。”

我沉默了半晌，忽然缓缓抬起头，火痕在我身前飘浮，它的灰金色焰火收敛内敛，却在那一点魂核之中，有一抹不同寻常的律动在跳动。

“我不同意。”我开口了。

璃瑜眉头一皱：“你想反对？”

“不是反对。”我看着她，也看着火痕，“我提出第三种方式。”

“说。”

“我们不选人书写归文。”我道，“我们唤醒——‘书白魂核’，让它自行裁定。”

这话一出，连苏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点头，“书白魂核，是书界最早的命魂原胚。是被玖昀亲手封存，藏在书冢深域的核心之一。那里，不属于书，也不属于裁者——在那里，所有咒轨都必须静默。”

“你想赌？”璃瑜皱眉。

“不是赌。”我目光坚定，“是唤回书界最后一丝‘原意’。”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了半息。

璃瑜沉默地望了我片刻，终是轻叹一声：

“你还真是……不按命轨写的人。”

“本就不该。”我轻声回道。

离开岛心时，残碑已碎，幻象彻底瓦解。遗墨之岛也在缓慢沉入咒海深层，如同一页被删去的段落，终将无人翻阅。

陌音，是我们在回程时遇到的。

她站在咒舟前端，一如初见那般，白衣染墨，眼中似有光未熄。她没有问任何关于归沉的事，只是微微颔首，说了一句：

“你们终于……决定走那条路了。”

“你知道？”我凝视她。

“书白魂核的位置，只有三人知晓。”她笑了笑，“我，是第三个。”

她伸手轻轻一划，咒海中央便裂开一道书页般的口子，深不见底，墨风灌入，传来低低的书魂之鸣。

“书冢深域，在这底下。”

我点头，取出归裁印，压住舟魂，咒舟便随着这裂口缓缓下沉，像一页坠入深渊的古籍，被强行打开了被封存的页角。

四周光线迅速褪尽，只剩下火痕与绝律环提供微弱的照明。船底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那是“废笔骨”在咒页中蠕动的声音——这片深域，埋着书界数千年来被抹除、判错、撕裂的所有命之遗骨。

它们不甘，亦不息。

“这些……都是被弃用的命具。”璃瑜低声道，“它们不是坏掉，而是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