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闭着眼,但当那乳白色神火靠近时,宁荣荣还是有所察觉。
无他,这种感觉太怪了。
火焰并不灼热,甚至有些温和,却让她警铃大作,全身汗毛竖起,所有的器官都在提醒她危险即将到来。
而当这道火焰终于落在她的头顶时,感觉瞬间改变,天翻地覆。
像是天灵盖被打开一个小口,恶徒手持汤瓢,将刚刚烧开的沸水从小口注入,沸水粗暴地穿越大脑皮层,灼痛着每一束神经。
他手臂倾斜的弧度不大,水柱很细,这场酷刑缓慢而无休止。
但偏偏宁荣荣做不了任何反抗,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她的灵魂饱受煎熬,身体却没什么感觉,反而有些舒爽。
没有任何办法,宁荣荣只能忍受,痛得甚至有些麻木。
她佩服这方大陆的原住民,难怪灵魂之火能压过武魂,成为这方大陆的大势所趋,这样的痛苦都能忍受,那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场外,宁莹莹接过同学递来的补品热饮,小口小口地喝着,并未如其他觉醒完毕的同学一样离开,而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就这么等待着。
宁莹莹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谁。
她身旁递补品那人叫宁苟,也出自宁家,天赋普通但善于审时度势,早早下注,做了宁莹莹的跟班。
这会儿察言观色,宁苟一边递上带着清香的手帕供宁莹莹擦嘴,一边说道:“小姐您放心,宁荣荣这人虽然还算能吃苦,忍受觉醒时那点针扎火燎之痛没什么问题。
但我们观察了她那么多年,这家伙平平无奇,没有半点特质显露,绝不可能威胁到您的地位。”
灵魂之火的觉醒结果并非无迹可循,千百年的经验表明,年少时越是不凡,觉醒高品质灵魂之火的可能性就越高。
最常见的特质,便是智力高,悟性强了。
而宁荣荣……
如果她有什么不凡特质的话,就不会出现在六班了。
宁莹莹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是平淡地看着宁荣荣,手指微微弯曲,一下又一下敲着膝盖。
她不在乎什么宁家千金的身份地位,她只在乎宁家的资源。
如果宁荣荣觉醒了什么强大的灵魂之火,她那位父亲绝对不会拒绝承认宁荣荣的身份,多线投资降低风险,他一向擅长。
她不希望多个人来分一杯羹。
此时,宁荣荣没有任何心力,去考虑这些旁观者。
一开始的沸水浇头之痛已然停止,可紧接着的却是千针刺魂之苦。
无数细如牛毫的霜寒冰针刺入她的各个窍穴,孜孜不倦地研磨,却怎么也无法穿过那一层薄薄的壁垒,只能停留在表层。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与这些冰针隔开。
宁荣荣心头一震,直觉与她异时空来客的身份有关。
如果挨了这么一遭,还觉醒不了这什么灵魂之火……
宁荣荣咬牙,尝试着控制灵魂,克制那股抗拒之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边残阳赤霞愈发绮丽,五班六班的人已大半完成觉醒,睁眼站起,或兴奋或颓败地把玩着掌心火焰。
终于,宁荣荣身上有了动静。
她仍坐于地面之上,缓缓伸出一只手掌,灰白的灵魂之火如风中残烛,虚弱而枯败,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老师扎堆的地方,李红袖脸色难看,眉眼间带着厌弃,因为年迈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几分愠怒,“觉醒的什么灵魂之火,肯定是被器天帝遗弃之民!”
五班的老师对李红袖的过激反应有些无奈,只能好言劝说,但李红袖根本听不进去,见宁荣荣迟迟不动弹,甚至想迈腿去把她揪出来。
“觉醒出这种垃圾,还好意思一直坐在那里占位置!”
“小姐,宁荣荣觉醒的灵魂之火,便是在一品之中,都得是垫底的!”宁苟眼睛一亮,满脸喜色,这对他们而言,显然是个好消息。
“不对。”宁莹莹脸色一变,眼神变得凝重许多,骤然站起身子,紧紧盯着宁荣荣的动作,“她没有睁眼。”
灵魂之火的觉醒根源在于灵魂,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灵魂与躯壳相分离之感,睁眼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代表着觉醒者意识回炉,重新掌控了躯壳的支配权。
而宁荣荣,仍在觉醒的过程之中!
外界的纷扰宁荣荣自然不知,她一边忍受剧痛,一边看着眼前的虚幻灵魂。
与这具身体的样貌一模一样,美人胚子却发育不良,她是斗器大陆的“宁荣荣”!
两道灵魂站得极近,宁荣荣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金玉满堂!
宁荣荣暗骂,眼睁睁看着眼前人右手轻轻托起一道灰白火焰,不断靠近自己,如遭雷劈。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之前的痛楚中坚持到现在,就要面临雪上加霜的困境。
宁荣荣没有指望对方手下留情,如果换做是她,躯体被什么阿猫阿狗占据,怕是恨不能把那人碎尸万段。
灰白火焰已附上她的身体发肤,一寸寸地腾挪着,经过之处,留下一粒粒黑灰余烬。
出乎意外,不止不疼,甚至像是有止痛之效,冰针带来的痛楚不断削弱。
有些疑惑,宁荣荣看着对方。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之意!
她要干什么?
宁荣荣心有疑问,却无法问出口。
直到灰白火焰愈发暗淡,黑灰余烬将她的躯体完全覆盖,眼前人的模样越来越趋近透明,宁荣荣才听到一句轻而飘渺的话。
“让所有人,在宁荣荣脚下俯首。”
来自斗器大陆的灵魂轻轻勾起嘴角,眼里带着疯狂和执拗,用最后仅剩的一点灰白火焰,为自己燃起一家灯火。
过去十二年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眼前快速飞掠。
自从有记忆,便生活在雪原市的福利院,这里的孩子们统一姓雪,名字都是数字,一开始,她叫雪六六。
只有最优秀的几个孩子,才能被得到福利院资助者认可,被赋予他们的姓氏,才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雪六六拼命学习,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她抽到了宁姓,又给自己起名叫荣荣,她希望自己这株朽木,也能枯木发荣。
她也得到了工读生名额,来到了雪原市初级魂器学院。
“宁荣荣”以为这是她改变命运的第一步,却没想到是这是她痛苦的开始。
“宁荣荣”泯然众人了。
她的努力极其轻易地触碰到了天花板,她的天赋太普通了。
哪怕她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其他人的脚步,她的座位一点点倒退,从讲台边,挪到了垃圾桶旁。
至于宁家主脉将她视作秤上猪肉的评估之举,她反而没多么憎恨了。
“宁荣荣”习惯了。
她将最后的希望压在灵魂之火的觉醒上。
哪怕天降横祸,让“宁荣荣”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只能蜷缩在一角,看着旁人操纵自己的身体,而她无法反抗,她也只是等待着觉醒仪式。
她再度失望了。
“宁荣荣”觉醒的只是最次的一品火焰,几乎没有用处的一品火焰。
其实能觉醒灵魂之火,便已胜过许多人了,可她还是无法甘心于此。
“宁荣荣”能感觉到,此刻占据着自己身体的灵魂,骄傲、肆意,就像是她又恨又羡慕的宁莹莹那样,目下无尘,因为她们都有资本。
她的灵魂很强,她的灵魂之火也会很强。
宁荣荣,会成为这座城市最瞩目的天才。
“宁荣荣”甘愿燃尽此身,也要让火焰自灰烬中升起。
她不要再做,只有个编号的无名之辈。
……
酸胀的情绪如小蚁噬咬着宁荣荣的心脏,她想说声抱歉,却无法说出口。
无他,宁荣荣身上的余烬复燃了。
厚厚一层余烬中,一点小小的星火悄无声息地亮起,借着最后的余热,点燃了第二道星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灿烂耀眼的赤红色火焰燃起,舔舐着宁荣荣的躯体。
恍惚间,仿佛有一层隔膜融化了。
冰针的刺痛感变得微乎其微,乳白色的神火在她周身旋转、跳跃,这感觉无比温暖,就好像从天地厌弃,变成了这方世界的子民。
冰针打开门户与通道,乳白神火散发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呼唤着那潜藏于灵魂深处的火焰,意识逐渐迷离,一切全凭本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其余人均已觉醒完毕,偌大的空地上,只于宁荣荣一人端坐。
半空的器神使脸色愈发苍白,眉眼间有几分狐疑,不明白这人为何掌心已燃起灵魂之火,却又逐渐熄灭,到现在还未觉醒完毕。
李红袖被身旁的老师拉住,不然早在宁荣荣掌心灰白火焰趋于暗淡之时,便要上前唤醒。
灵魂之火一旦觉醒,熄灭便意味着死亡。
她的确不喜欢宁荣荣,因为她不得器天帝钟爱,但她也不希望宁荣荣在觉醒了灵魂之火后又失去生命,因为她是她的学生。
数百名学生站在周围,留出一大片空地,却没什么叽叽喳喳的声响,他们都在等待宁荣荣醒来。
没有谁见过这样的情况。
宁莹莹和宁苟二人站得很近,宁苟没再拍马屁,而是和宁莹莹一起等待。
等到天边已逐渐能看见那轮皎白玉盘,等到那残阳只余些许。
宁荣荣终于睁眼。
七彩之光自双瞳爆射而出,在这愈发暗淡的天光中显得剔透而明亮。
她站起身,长久不曾活动的筋骨爆鸣声噼里啪啦。
宁荣荣摊开掌心,一道如梦似幻的火焰摇曳,通身透着一种高不可攀的气势,让人望之而欲顶礼膜拜。
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七种宝石虚影如同环绕恒星而转的行星,组成这道火焰的“星环”,流光溢彩,散发无尽光明,神圣而不容亵渎。
哪怕日月同在天空,却夺不去眼前火焰之璀璨光辉。
原本身在半空的器神使早已落地,两眼瞪大,惊呼出声,“八品,七彩琉璃焰!”
他的声音不轻,在本就安静的场所之中,更是传播极远,在场众人瞬间沸腾。
八品的灵魂之火,在九品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斗器大陆,已是最强的品质,放眼整个斗器大陆,也未必能找到多少朵八品灵魂之火。
而且七彩琉璃焰在八品中也是中上的存在,随着器师对灵魂之火能力的开发逐渐深入,甚至能在同一件器物上加持七种不同的效果,做到全方位强化。
宁莹莹长长吐了口气,哪怕她的灵魂之火不是单纯的黄金镇恶焱,有所伪装,但她清楚,也绝比不过宁荣荣觉醒的七彩琉璃焰。
“宁苟。”她喊道。
“怎么了小姐?”宁苟面目呆滞,只觉这个世界疯了,不然一个觉醒了一品火焰的家伙,又怎么会二度觉醒,还觉醒了雪原市几百年未曾出现的八品火焰。
“把没喝的补品热饮给我,我去看看荣荣姐姐的情况。”宁莹莹理了理鬓间青丝,整了整衣装,接过宁苟递来的瓶罐,仗着自己距离近,步频小而快地走向宁荣荣。
“荣荣姐姐!”宁莹莹叫得亲昵极了,脸上是同学们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姐姐觉醒辛苦了,这是妹妹专门准备的营养品,希望能补补姐姐的元气。”
宁荣荣无视了器神使欲言又止的表情,淡淡瞥了宁莹莹一眼,问道:“有酒吗?”
宁莹莹一愣,却见不远处宁苟耳朵一动,笑容灿烂而讨好,他从魂导器掏出一个保温杯,恭恭敬敬地递给宁荣荣。
宁荣荣眉头一挑,掌心火焰收敛,接过保温杯,一股浓烈呛鼻的酒味袭来。
她嘴角一抽,还没说话,就见宁苟有些不好意思的地挠挠头,“上课的时候喝点,提神。”
轻笑出声,宁荣荣心神恍惚一瞬,眼前仿佛再度出现那个少女的虚幻身影。
她眉眼微垂,手腕一动,透明的酒浆便自杯口倾泻而下,如山崖流水坠落,声如珠落玉盘。
月光下,酒浆颜色愈发晶莹,蝴蝶惊扰,振翅飞向天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