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桃花运(15)

王小民嘴巴上很硬,心里到底有些失落。今天在酒店里吃饭,他居然没有感受到来自翩翩的特别心情。气氛很热烈,王小民心里很无味。现在,他马上就要离开东沟村了,却没有再能看到翩翩。这是他心里难言的情绪,又添了李志烈的奚落,便有些不大高兴,也只能郁闷在心下。

王小民把摩托车推出梁玉铭家,身后却跟出来了梁雅兰,这个姑娘一举一动都流露着她单纯的心思。她还没有复杂起来,还看不到人世间的人事的复杂性。王小民敢断言,他有可能就是这个姑娘最初暗恋的男人。

梁雅兰说,你这就走,不和他们一起走?王小民笑说,你这姑娘说的,我们都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只能各走各的。你姐姐干什么去了?又说,雅兰,好好读书,争取今年考上大学。

问梁雅梅去干什么了,王小民只不过是嘴上一说,是看见了梁雅兰才这么问的,并没有别的心情。回味起这一段日子,从认识梁家这一对小姐妹开始,不能说王小民就没有过想谈谈梁雅梅的想法,那是自欺欺人的。

但是,从正经接触梁雅梅后,王小民在那个夜晚,的确产生过致命的心动。然而,当马跃飞像一只狂蝶,急不可耐地就飞到花枝之上,开始了一番轻薄后,梁雅梅的态度令王小民失望了,炽热的心也一下子冷却了,所以,那天晚上他才去和梁雅兰说了半天的闲话。

一个男人的心里,到底能装下多少漂亮好看的女孩?王小民不是伪君子,他承认万紫千红,每个女孩子都各有千秋,都有深深吸引他的地方。喜欢许多的异性,这是自然界的动物的本性,但也有别于动物的本性,你不能就因此去和所有的异性都发生关系。王小民不否认自己身上,也还摒弃不掉禽兽方面的本性。这世界上沒有什么圣人,那是诛心之论。

他王小民就是人世间的常人,七情六欲他有,致命的心动他有,那方面的诱惑,他也不否认。然而,他不会再去想和梁雅梅深入交往。他承认,如果他想做一只狂蜂浪蝶,也会和马跃飞一样,半斤八两,那种只想玩玩的心情,并不比马跃飞少。但总会有一种力量,在关键时刻束缚住他狂乱了的心,回到正轨上。

王小民也清楚,对翩翩的心动和对梁雅梅姐妹的心动,是两码子完全不同的事情。王小民对翩翩的喜欢,就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了,这是因为对方的态度决定的。当然了,如果己经完成婚配,夫妻之间当然也还是那点事,却不能说就是一样的,没什么不同的这样的话。

女人,你得去细品。

梁雅兰是初涉情恋的纯美,是百分之百的红葡萄酒,谁先接触了她,谁就是第一个开始改变她纯粹思想的异性。梁雅兰心里还没有清晰的模板,说爱情应该就是个什么样子,当下只可能是,一个男人给了她个什么爱情的样子,那爱情就是什么样子。

尽管狐父狐母己经复苏了她前世的记忆,然而前世的她也只是想到了要做一世的人类,要在人类世界寻找到自己的男人嫁给他,然后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生养人类的子孙,过人类的日子。她并没有在狐村里和同类谈过爱情,她爱不上前世的同类,也没有前尘的经历,可以指导今世的爱情,她也只能在今世里去偿试去探索,人类爱情的样子。

翩翩可是有着许多人生阅历后的那一杯烈酒,更具有老酒的陈香,她己经知道,人生该选择什么样的伴侣。翩翩是有前尘经历的,和罗子浮曾经的婚姻,她己经认识了世界上的男人,都会有那些特征,那些是兽性的,那些是人性的,所以她不会再选择罗子浮一类的男人了。

梁雅兰笑笑说,我现在也不想考什么大学了,考上考不上都行。我姐姐在屋里,今天她的心情不好,没出来看你们走。

王小民当然不知道,今天上午,梁雅兰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不知道她们的狐父狐母来过了。也当然,王小民只是嘴上顺口一说,并没有什么必要去和梁雅兰告别。

王小民说,雅兰,你不能有这个想法,书还得念,有用没用,都得念出大学来再说。咱们农民的日子不好过,我想吧,你也不愿意就嫁个农民的汉子过一辈子没有盼头的日子吧。所以,还是得好好读书。命运虽然说不清,但人还是要努力好。

梁雅兰说,我记住你的话了,春后你会来给我家修房么?王小民听出来了梁雅兰的心声,很感动,笑说,有你这句话,我会考虑。

他们这边说着话,王素月先从屋子里出来了,接着李志烈他们也先后从屋子里走出来,王素月这才上了门锁。

周严庄,李志烈来到了王小民身后。李志烈说,王小民,你还磨叽什么,还舍不得离开这里了么?周严庄说,小民,再停留会吧,舍不得东沟村,就再多看几眼。

其实周严庄这话是说给梁雅兰听的。周严庄从梁雅兰的态度上,判断了这个少女是动了情心的,心里说,这个王小民还真有女人缘,今年王小民的这个桃花运,还真的不浅。

马文远说,王小民,种完了地,打电话,咱们再合作。赵春山拍了拍王小民的肩膀,笑说,小民,再见。只有马跃飞,没有和王小民打招呼,他们两个到底是心里不对乎上了。

王小民发动了摩托车,忽然看到翩翩拎着小花篮来了,还有庆云东家。

庆云东家说,等等。

王小民眼前一亮,心里的失落感顿时一扫而空。他明白了自己,这回是真的爱上翩翩了,不管嘴上说得多么的无情无义,不管心里边还有多少的朝三暮四,经不起一场分别的敲打,就自己把自己的心探清楚了。

梁雅梅的性情,只能让他产生致命的心动,形不成一场恋爱。梁雅兰的脉脉含情,能牵动他的关怀,有机会也可能发展出一场恋爱来,但更多的不是爱情,是爱惜。

看起来对这个翩翩,好像是远远近近,就是一场游戏。可想到今日分别之后,再无可能接触,就是山长水远各自天涯的翻篇,心情却如此的悲凉,这才是真心的爱上了啊。

王小民熄灭了摩托车的发动机,心说,翩翩,你到底来了。回头,才发现他身后不止站着周严庄,李志烈,马文远师傅。马跃飞也还没有行动,赵春山也是正准备上路。梁玉铭,王素月,梁雅梅,居然都站在门外了。

翩翩说,大家别着急,每个人再带去三个肉夹馍吧,我知道你们喜欢吃,过了今天,你们可就吃不到我家的肉夹馍了。说着话,给大家分发起来,每人一袋子。

王小民己经猜到,翩翩绝不仅仅是来送肉夹馍的,一定有话要说,很好,要打李志烈的脸了。

庆云东家说,我和翩翩来送送大家。老周,我相中了你的手艺,种过了地,你和老李还得继续把我这房子装修下来,这工程还包给你们。

李志烈和周严庄都笑说,庆云东家,没问题,我们干不好,不用给工资。

翩翩走到王小民眼前,笑眼盈盈,说,你就这么走了?王小民心里激动得都要想飞起来了,他到底再也不能够藏起自己的真心,伪装着若无所爱。王小民说,翩翩呀,我不走,你还想长期留住我不曾,就是想,你家也没有我干的活了。

翩翩说,你就不想抱抱我么?说得竟然是如此的火辣辣,缠绵绵,翩翩到底也隐藏不起自己的真心了。王小民如闻天籁,如闻纶音,这段爱情,到底成立了。王小民说,抱抱你,我抱抱你。

众目睽睽之下,两颗青春的心,紧紧贴在一起。李志烈不能不否定自己的市侩俗气了,他到底没看准王小民的这段爱情怎么就能成立。也就十七八天,王小民真的把这段爱情拿下来了,可是平常并不见他们两个谈得有多热烈过呀。

李志烈说,奇迹,就是奇迹,我服了。周严庄笑说,老李,这回你可是真的看了一场牛郎配织女,董永配上七仙女,你没什么话说了吧。庆云东家呵呵笑说,翩翩,好啦好啦,不含羞的大姑娘。

众人都轰然大笑起来,只有马跃飞心里有些酸不拉叽的,他不知道这个王小民,凭什么就能在最后一刻,赢了这场爱情。

王小民说,李志烈领导,桃花开了么?开不开我都要生一脸桃花癣了。翩翩说,看把你得意的。我告诉你王小民,是不是牛郎和织女,董永和七仙女,咱们还得走着看,今天我是可怜可怜你。

王小民说,是是是,我这一去就是十万八千里,你那儿找我去。翩翩说,你以为我就找不到你了,你就是在天涯海角,你看看我有没有本事找到你。剩下的这些肉夹馍都是你的了,带回家叫你爸你妈都尝尝。

王小民便伏在翩翩耳边说,翩翩,我爸我妈可想见个儿媳妇了,你得到我家里看看去,有的是不能过的穷酸日子等着你呢。还有,开工第一天,你就说带我去看看你家的花棚,你还没有兑现承诺。

翩翩说,你走吧,路上小心。

王小民这才向大家摆摆手,骑着车一溜烟去了。

梁雅梅被翩翩带到了云雾山中,才知道云雾山里风光有多美丽。眼下正值百花盛开的时候,杏花,桃花,梨花,次第开放,庆云东家的珑珑别墅,藏在花树之中,仿佛都能散发出鲜花的香味来了。

庆云东家告诉梁雅梅,在这里你可以拥有好奇心,但千万不要去摘花折柳,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具有灵性,要爱惜它们如爱惜自己的生命。云雾山中并不只有他们这几个神仙,这里的花草树木都修成了精灵仙怪,也不要害怕它们,不伤人。

翩翩说,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给你一个优雅的环境,让你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现在你已经再次拥抱了前尘的慧根,感恩你狐村前尘的父母吧。当然事情还是得做的,做多做少不是问题,由你。

翩翩说,你在梁家,被你今世的父母娇养坏了,除了念书,什么家务都没学会。这是不行的,明天你嫁了人,就是又一代的妈妈了,你连持家的本事都没学上,这是会影响到夫妻感情的,一个男人就算对你再好,也不能把你当祖宗供起来。

庆云东家说,当下的人类社会,风气很坏,毒鸡汤盛行,有多少女人都被捧杀了,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要在这里转变你的思想观念,重塑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明天开始,养花养草事小,你干不干我都能干了。你就先跟着翩翩从学习厨艺开始吧。

庆云东家说,咱们也算是三生有幸,我做了二百多年的神仙,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还会在人世间遇到你。从今天开始,我就把你当闺女待起来,和翩翩,萧萧做个姐妹兄弟,再传授你一套修行心法,要比你的狐父狐母那套心法更厉害。不用几天就学会了,你什么时候想出山去看父母,就来去如风,容易多了。

翩翩带着梁雅梅在云雾山下转了转,让她熟悉了一下新环境,让她看了看她们家的花田。现在正是牡丹和玫瑰开花时候,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一片片的花田里花团锦簇,争芳斗艳,梁雅梅感觉魂魄都被洗涤了一遍。

梁雅梅当然知道这是牡丹和玫瑰,只是不知道这里的花,香气为什么都是那么的浓郁。翩翩说,我来告诉你。

翩翩说,先说这一片玫瑰花田,这里有来自山东的平阴玫瑰,花朵硕大,色艳如霞,馨香无比,经济价值很高。也有来自云南的墨红玫瑰,是一种重瓣红玫瑰,色泽鲜艳,香气浓郁,是可供欣赏的优质花卉,也是可供食用的花卉。这边是来自甘肃的苦水玫瑰,欣赏价值最高,花蕾紧实,香味独特,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那边是来自遥远XJ的于田沙漠玫瑰……

王小民回到家里,把翩翩做的肉夹馍拿出来。王小民说,爸,妈,吃过这个馍么?母亲黄娟子尝了一口,赞不绝口,说,这个东西怎么这么好吃,你在那买的?

王小民故作神秘地说,这东西可不是掏钱就能在我们县城买到的,这是西安风味的肉夹馍,在咱们县里,根本就没有人会做。这可是一个姑娘的一份心意,是特别叫带给你们尝尝的。

王祥福也吃了一个,说,好吃。王小民说,好吃就对了。黄娟子说,你说是一个姑娘的一份心意?是怎么回事?王小民说,这是庆云东家的女儿翩翩亲手做的,翩翩要给你们做儿媳妇了,你说这份心意沉不沉?

王小民就把今年春天是给谁家修房的事说了一遍。王小民说,翩翩就是庆云东家的女儿,我们谈上了。

这句话一出,母亲和父亲的心情可就立马沉重下来了。母亲说,人家是东家的女儿,怎么会看上你?其实母亲怀疑的并不是翩翩会不会看上他们的儿子,而是对儿子的婚姻己经无能为力了。

王小民的喜悦心情也陡然间荡然无存。王小民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说咱们家的家底太薄,日子过得太艰难,这个媳妇根本就娶不起。又说,妈,你不用说这样的话了,你的意思就是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来,这才是你们的忧虑。

父亲说,你知道咱们家修这座房子花了多少钱,咱们家种地一年能有多点收入,你一年又能赚到家里多少钱来。这个媳妇需要花费多少钱,你心里有底么?

是的,王小民心里的沉重,又焉不是如压上磐石,恋爱好谈,机会来了,桃花运开了,两情相悦对上了眼,或许不是为难事。可真要娶媳妇,那是要落实在经济基础上的,空中架不起楼阁,这冷冰冰的现实,可是要要命的。

王小民不说话了,他知道他迈不过现实这道硬槛。王小民不是没思考破解难题之策,而是想到没有出路,他做什么,几十万的婚姻开支,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赚到手里来。为难父母不是一个好儿子,可这幸运的婚恋,也不会一直都眷顾着他。

夜里,王小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想到自己这一生,就是个无能的农民,一身正直,一身傲骨,一身勤劳,也不过是一个活在人间的笑话,眼角里便流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春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地也差不多种下去了,李志烈又给王小民打过电话来,问他能不能出工了?王小民说,老李,我不干建筑活了,我要另谋出路。李志烈便讥笑他,说,你还能另谋出路?你还能有别的什么路可走?你要是有别的出路,大把大把的钱早赚到手里了,还至于一年又一年给别人打小工,挣这么一点微薄的收入么!

李志烈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王小民的心,王小民却无以反击,李志烈说的可都是残酷的现实呵。就算是伶牙俐齿能够把李志烈狠狠地批驳一顿又有什么用?现实还是现实,死不出去还是死不出去,他王小民还只能困在现实中挣扎。

王小民说,你说得都对,老李,我不想和你争辩什么了。我现在只想说一句叫你听着很高兴的话,我王小民能赢了爱情,却赢不了人生,我这辈子一技无成,彻彻底底输了。

王小民说,但是,我不会再去给你打小工了,因为我就算是辛辛苦苦给你干上一辈子,我也翻不了身,赚不来一场婚姻。你说对了,我拿不出二十万来。于其如此,我还不如躺平,好好地清闲几天。人生他妈的活得太绝望,我干么还要再为难我自己,为难我父母!

李志烈说,这么说来,你是真认怂了,也不想娶翩翩了?王小民说,水中月,镜中花,我拿不下这个婚姻,不认怂还能怎样?

这个春天,王小民没有想到,桃花运散后,留下来的,将是他品味不尽的苦涩,他的心力就要散了。

一座座的山峰一道道的梁

一片片的坡田一村村的房

一年年的辛劳一秋秋的粮

一身身的汗珠一季季的忙

一辈子的农民草头的霜

追赶不上的希望

拥抱不住的小康

熬不老的太阳

品不尽的沧桑

春忙己经接近尾声,王小民父子翻动着最后的坡田,他看到了父亲心里的焦虑和无奈,却沒有意识到他父亲的身体即将全面垮掉。

这是他们父子俩最后一个年头,一起辛苦劳作在没有希望的黄土地上了。王小民问他父亲要种些什么?他父亲嘴边却总是那句话,刨起来再说吧,不管种点什么,也不能叫土地荒芜了。

这就是一个农民的心声,不计较成本,不计较付出,不计较收成。你不能和他们算成本帐,那怕荒芜了一寸的土地,都是一种不负责任。

王小民不愿再和老爸打这样的嘴官司,望着远方的山,想着怎么给翩翩发个消息,却没有翩翩的手机号。

父京说,你心里还想着人家的闺女?父亲不敢说这是一件永远落实不了的事情,更不敢说儿子就不应该想着。王小民说,爸爸,我不知道又该去那里挣些钱了。

父亲浑浊的眼神不忍直看王小民,弯下腰去劳作,那伛偻的背上就负起一座沉重的大山。

我辜负了美好的韶光

在西下的斜阳中把你念想

我站在高高的山岗

也眺望不到你的故乡

王小民很想吼几声,可还是强迫自己控制了情绪,坐在太阳下抽起了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