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号上午,正在斯泰特维尔州立监狱服刑的芝加哥黑手党头目多米尼克·卡普里奥被监狱里的狱警“友好”的从自己的单人监牢中“请”了出来,理由是有人来拜访他。
多米尼克当时正在自己的屋里独自一人下着国际象棋,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天不会遇到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人来拜访他,所以可以说,这件事情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这个时间点儿会是谁来找自己呢?
带着这个问题,多米尼克跟随狱警一路来到了监狱的“开放式探视室”,也就是来访人和犯人之间不会有玻璃隔断的探视房间,占地面积很大,很空旷,多米尼克走进房间时,发现雷蒙德·科伦布斯正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等着他。
多米尼克抿嘴一笑,对身旁的狱警说道:“谢谢,接下来请让我自己过去。”
狱警没吭声,但是自觉地停下脚步,守在了探视室的门口处。
忽略掉监狱里的狱警,偌大的探视室里只有多米尼克和雷蒙德两个人——几乎是包场。
毕竟这个时间点本不应该有人来监狱里探视犯人,这是违反规定的。
不过所谓的“规定”和“约束”对于这两个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真是个惊喜。”多米尼克在雷蒙德对面的椅子上落座,两人隔着一张长桌对望,“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雷,我在过来的路上确实有想过也许是文森特想要见我,但我没想到我会看见你——毕竟自打我进了这个地方,一直都是他来见我的,你从来都没有露过面……”
雷蒙德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尖:“很遗憾让你失望了,不过文斯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他来不了,只能我替他来。”
“哦,我听说了。芝加哥警局又抓了不少人,好像是个深藏在精神病医院里的‘卖/银团伙’是吧?”多米尼克一边说一边摇头,“这些人真是该死,竟然在利用那些本应该受到保护的孩子们赚取利润……要知道他们可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啊!真见鬼,不是吗?”
面对多米尼克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雷蒙德意外的火大,心里想着“这孙子可真是能装,要不是我知道一切,恐怕真会以为他和这些破事儿没有瓜葛”。
“啊,多米尼克……”雷蒙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通风报信过,其实昨天我抽空和四角帮的老大贾马尔进行了一次富有建设性的会谈,他意外的健谈,这多少让我有些惊讶,我原本以为他是那种比较沉闷的性格,真没想到他会那么能说会道……哈,他就差把他家的族谱树倒着背给我听了,你敢相信吗?”
雷蒙德一边说一边笑,而坐在他对面的多米尼克脸上也挂着微笑,可和方才相比,他此时此刻的微笑明显黯淡了不少,因为他心里清楚雷蒙德这番话的真实含义——我全都知道了,别他妈在这里糊弄我了。
“哦,贾马尔……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了——他还好吗?”
雷蒙德噘了噘嘴:“不是那么好。你知道像他这样因伤退伍的军人的下场,为了摆脱慢性病痛或者说寻求心理安慰而滥用各类药品,最后活生生的变成了一个药罐子……
他对管制药品十分上瘾,我劝他去戒毒中心治疗,但是你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乖乖听劝的,而我们也都清楚这种人最后的下场——这条路只通往一个方向,而且没有回头路可言。我昨天见他的时候,他很憔悴,所以……”
——贾马尔死了。
多米尼克立刻就领悟到了雷蒙德这番话的内涵。
——他去找过贾马尔,把贾马尔给整死了,然后又从贾马尔口中得到了我的名字,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多米尼克几乎用了几秒钟时间就意识到雷蒙德并不是来和他“叙旧”或是“来交流感情”的,他是来“算账”的。
作为芝加哥最棒的“会计”,没有人喜欢被雷蒙德找上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修正错误的手段十分粗暴简便。
“听起来真叫人遗憾。”
“也不尽然。”雷蒙德摇了摇头,“这世界上少了一个伪君子总归是好事。”
“你不喜欢吸毒的人?”
“我不喜欢管不住自己手的人。”雷蒙德突然收起了笑容,“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的胳膊、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管不住自己的腿、管不住自己的脚……”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还有管不住自己屌的人——在我眼里,这些人从本质上讲都差不多,那些喜欢把手伸到别的地方乱抓一气的人,和站在马路边上对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甩着自己屌的精神病没有什么区别。”
一开始,多米尼克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盯着面前的雷蒙德,良久,他才前倾身体,将双臂自然地搭在平整的桌面上:“让我猜猜看,你这一番话意有所指?”
“我有吗?”雷蒙德反问道,“我只是举个例子,冒犯到你了?”
“哈哈哈。”多米尼克咧嘴笑了,倒不是因为他真的被雷蒙德逗笑了,而是因为他真的无语了,在他看来,雷蒙德和文森特完全是两种人,后者至少知道什么叫体面,而前者……至少雷蒙德在惹人不快这一方面有着相当的天赋,“好吧雷蒙德,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我们就撇开前戏,直接谈正事儿如何?”
“没问题。”雷蒙德点了点头,“我们都知道你干了什么,多米尼克,所以我不会在这里悉数你的罪行,你做错了什么事情,你心里很清楚,我只是来通知你,你被踢出局了,从此你不再是桌上的一员,芝加哥的这杯羹,你只能看着别人瓜分它了。
从今天开始,芝加哥的警察、联调局的探员都会对你的组织穷追猛打,他们会抓到所有他们能抓到的人,至于剩下的,就由那些跟你不对付的帮派解决,意大利黑手党在芝加哥的历史很长,但马上就要在你的手里毁于一旦了,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你觉得呢?”
听完雷蒙德的话,多米尼克的脸上没有显现出半点波澜,他很安静,盯着雷蒙德连看了好久:“你是来宣战的。”
“算是吧。”雷蒙德轻耸肩膀,“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惊喜,多米尼克。”
“——你知道你的父辈也许曾和我的父辈并肩作战过吗?在遥远的意大利,当墨索里尼在西西里岛掌控着一切的时候,美国佬曾经把我们的父辈丢回去,让他们去对抗真正的意大利人。”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是个法西斯主义者。”
多米尼克摇了摇头:“抛开我现在的身份,我其实对墨索里尼十分钦佩,是他让意大利从灰烬中获得了新生,如果他在三九年以前去世,他也许可以成为一个伟人,但遗憾的是一步踏错步步踏错……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的父辈曾经一起在西西里岛并肩作战,我确信这一点,但是看看现在,我们为了芝加哥这个屁大点儿地盘斗去斗去,我们本可以强强联手,雷蒙德,将其他人赶出去,共享这个蛋糕,但我们却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真的感到十分惋惜。”
“——你不是想要合作,多米尼克,你是在要求监管,这两个词的意义完全不同。”雷蒙德开口道,“是你授意贾马尔利用蒙特洛斯病院里的孩子们替你收集那些上流人士的把柄,是你搞出了冷藏车这件事情,同样也是你让一个杀手进了文森特的家,去伤害我的家人——我相信你还做了其它见不得光的事情,但光是这三件事,就足够给你判死刑了。
你不会以为我们会蠢到和你这样的人合作吧?你应该也明白一个道理,做坏事当然没问题,但如果你做的坏事被人发现,那你也得准备好承受相应的后果。”
多米尼克摇了摇头:“你所说的某些事情的确是我干的,但有些并不是,听上去你并没有掌握一切实情。”
“这重要吗?”雷蒙德反问道,“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纠结于某些事情是不是你干的重要吗?”
多米尼克抿了抿嘴唇,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那么,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了?文森特也是这么想的?一场战争?”
“当你对我的家人动手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我没有对你的家人动过手——”多米尼克摇了摇头,“不,这已经不重要了。你们兄弟两个真有把握能赢吗?我兜里装着整个芝加哥黑手党,雷蒙德,我不是你们想要挑战的对手。”
“而我们的兜里装着芝加哥警察局,也许还有联调局的一部分。”雷蒙德顿了顿,“历史一次次的告诉我们,当蛮夷对上文明,后者总是会赢得最终的胜利……
哦,顺带一提,为了防止你再动歪脑筋,我得提醒你,你也有老婆,也有孩子,而且不止一个,如有必要,我会把他们都挖出来。如果你再来碰我的家人,我才不管你有多喜欢你的孩子,也不管他们现在多大了,我会把他们头朝下丢进硫酸桶里,再录个视频给你看,再把你老婆肢解装箱,送进监狱供你观赏,我不是文斯,我没有什么体面,你能做出来的事情,我也一样能做得出来,所以不要整下三滥的手段,这样只会害人害己。”
多米尼克点了点头:“没有家人。”
“没错,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涉及家人。”雷蒙德也点头回应。
“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当然。”雷蒙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一次性手机,“没有人喜欢战争,我们都是生意人、体面的商人,战争没办法让我们获利,甚至有可能产生灾难性的结果,以免你想按下停止键,号码已经存进手机里了,你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重新谈条件,结束这一切闹剧,一切取决于你。”
多米尼克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手机:“准备的真是周全,雷蒙德,但我不需要你的手机,我随时都能和你打电话。”
雷蒙德摇了摇头:“Nah,不再是这样了,介于我们之前现在处于‘战争状态’,我觉得我有必要收回你的一切特权。”
雷蒙德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顺手系上了西服的扣子:“你不能继续在单人包间里享受美好时光了,你会被关进禁闭室,会有特定的狱警负责监视你的一切,你不能再打电话,更不能见自己的手下,你会像一个携带传染源的零号病人一样被完全隔离,一直到战争结束。就像我说的,你可以随时终止这一切,只要告诉负责监视你的狱警你想停止,他就会把这部手机交给你——别想动歪脑筋,我们也监听着这部手机,所以……
如果我是你,我会明智地做出选择。”
“听上去你对这里的狱警寄予厚望。”多米尼克抬头说道。
“得了吧,多米尼克,你觉得监狱里的狱警是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吗?”雷蒙德笑了笑,“但总有一些你没办法收买的人存在,我不需要所有狱警,我只需要那么几个能干活的就够了。”说完,雷蒙德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哦,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禁闭室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多米尼克,我还得忙着去帮警察逮捕你的那些个手下,但愿他们不会负隅顽抗,也许你不知道,我其实多少有些晕血。”
该说的说完,雷蒙德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
他在心里默念了三个数。
三。
二。
一……
“——等一下。”
多米尼克开口叫住了雷蒙德。
“我在听。”
早有预料地雷蒙德回过头来。
“——正如你所说,没人喜欢战争。尤其像是你和我这样高度的人,我们喜欢结交朋友,而不是制造敌人。”
“这将会是明智的选择。”雷蒙德点了点头。
“也许我们能够找到妥协点,一个可以让双方满意的中间地带。”
雷蒙德将身体完全转向正面:“鉴于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想要达成这一点可能需要一点想象力。”
“芝加哥的秩序是你们兄弟构建的,我猜你们应该不乏想象力。”多米尼克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坐下,让我们谈谈。战争应该是最后的手段。”
——谈,都可以谈。
倒不如说这就是雷蒙德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
——在很多时候,妥协并不会赢得尊重,强硬的态度反而能逼对方回到谈判桌上。
这就是雷蒙德当初提到的“反制措施”。
“没问题。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雷蒙德折返回来,解开西服上的纽扣,重新坐在了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