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元武馆的演武场上。
纷飞一夜的积雪早被铲尽,中央裸露的黄土地上,几十名武生光着膀子,在地上施展着架势。
阿武眼睛眯起,原本便细长的眼睛更加变成一条细缝。
“全是花架子。”
阿武呵斥道。
他声音很低,语气中却透出威严。
全场的呼喝声顿止。
场地中央的杨教头见到阿武,忙跑到阿武身边。
阿武示意学徒们围成圈,他在武器架上取过一把宝剑,起了个架势,开始舞剑。
阿武身形轻灵,脚步动作并不快,一招一式,近乎一板一眼,剑势却是相当柔顺,圆滑。
这样的剑法自然无法御敌,但个中关窍,就在这一板一眼中,演示的清清楚楚,明白得很。
常习武的这些练家子自然能看出门道,于是一套剑法打完,武馆师兄师弟们纷纷叫好。
阿武嘴角微微上扬,面露得意。
就在昨日,他武功又有精进,家传武功穿云剑,几十年没有人能习得的第九剑,居然让他阴差阳错的悟了出来。
一法通百法。
连带着武馆的剑法他都有所明悟,实力大涨。
这下整个镡城,还有谁能是我一合之敌?
他脑中,一个个赫赫有名的武者身影浮现,最后定格在一个孤傲而散漫的声影上。
洛青阳。
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左手的小指。
这断去的一截小指便是由他所赐。
阿武把宝剑扔给杨教头,杨教头手忙脚乱地接过,阿武又指点了徒弟们几句后,孤身来到酒楼,去见一位客人。
木桌上,一碟花生米,一壶酒。
阿武小酌一杯后,皱起了眉。
他的右眼皮又开始狂跳了。
他把花生米一粒粒地丢进嘴里,看着窗外的细雨,眼睛里迷了一层雾。
阿武非是镡城人。
因一次妖兽袭击村寨,流离失所,成为难民,后辗转来到镡城。
还有有膀子力气,在帮做短工时,结识了王老三,后来便被推荐到了通元武馆,二十年来,勤学苦练,终于在通元武馆当上了总教头,也有了自己的势力。
三年前在赌场,他新结拜的义弟和洛青阳的兄弟起了冲突,后几年争斗间,死伤不少。
但是祸不及家人,他们彼此争斗,从未骚扰过洛家人。
可就在几个月前,王老三找到了他,说只要能够引诱洛青阳找上门来,保管万无一失地除掉他。
阿武起先嗤之以鼻。
这洛青阳武功了得,如非军用弓弩设下圈套,如何能除他?
可是王老三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怦然心动。
他找来了一位仙师。
但仙师对朝普通人动手颇有顾虑,不能杀上门去,也不愿尾随偷袭,王老三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便想了个请君入瓮的蠢办法,可谁料洛家老三正巧当天带着千两银子回来,由是功亏一篑。
不一会,阿武的客人来了。
此人全身遮挡包裹得严实,上楼时,一身肥肉颤颤巍巍,还不断扫眼张望,所来之人正是王老三。
王老三一屁股坐到阿武对面,先是大喘了几口,拿起陶碗灌了口黄酒,压低声道:
“我此来是知会你,孙仙师已经走了,我最近要离这镡城,去黄村的庄园暂住。”
阿武的眼睛习惯性地眯起:
“你看中的那两处产业,不要了?你只要收了他家的那两处酒窖,半个镡城的酒业都被你掌控。”
王老三摇头苦笑:
“杀不了那洛青阳,他手下一帮地痞混混时不时来闹事,那酒窖如何经营得下去?”
接着压低声音道:
“我打算过些时间再出高价,看能不能让孙仙师把那洛青阳做了。”
阿武诧异道:
“不是不能对凡人出手?”
王老三冷笑,嗓音尖细难闻:
“你可知仙师也是人。这位孙仙师,吃喝嫖赌,无所不欢。只要我能给他找来那件宝贝,担些风险也无妨。来,喝两杯。”
“甚么宝物?”
王老三神秘兮兮地道:
“一件天灵地宝。有价无市,估摸着得再找几个月,才能收到。”
两人又说了些话,酒足饭饱后,天已全黑,王老三坐上马车,往西出城而去。
阿武则一人溜达来到汴河街。
汴河街在白天是镡城堪与舟山街齐名的热闹街道,街道东面是一些商户和一些摊贩,西面是汴河水,来往行人走卒很多,喝卖声不止。
此时入夜,汴河街早不像白天的热闹,除了飘拂的柳树,一个人影都没有。
阿武顺着汴河慢走。
每月总有两天,他会习惯一个人在汴河旁独自一人散心。
夜晚,明月低垂,星光灿烂。
借着这月色,远处水波荡漾,忽而一个白衣散发身影倒映在这汴河水上,由远及近。
阿武眯了眯眼睛,目光灼热。
这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洛家洛青阳。
他又摸了摸断掉的小指,低声说道:
“你来了。”
他知道,自己和洛青阳迟早有这一战。
阿武慢慢把手伸向腰间的宝剑。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二十步左右。
阿武将宝剑抽出,右手握剑,左手附于剑柄一侧,剑尖朝前,做了个平抱剑的起手式。
洛青阳眉毛微微挑起,他并未动用挂在腰间的宝剑,而是左手轻轻抬起,淡淡青色光亮汇聚在洛青阳指尖,随后形成一个清凉而生冷的光点,似是一团青色的焰火。
阿武皱了皱眉,他略微直起了身体,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忽然,一股杀意扑面而来,阿武如坠冰窟!
他的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想要闪避,就见一道剑气突兀自洛青阳指间喷发而出,汹涌而至,如同一道青色长虹闪现,自阿武胸膛穿透而过。
那一瞬间。
阿武感觉胸膛有股火辣的灼热感,压抑难明,胸腹部肌肉在痉挛颤动。
他微微偏头,有些困惑看向洛青阳的手指,不自觉间,右手中的长剑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阿武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胸膛开始有窒息般的疼痛传来,蔓延到全身的各个角落。
他艰难的呼吸着,低头看去,就见一个手指大小的小洞在胸口出现,似乎还能看见衣服内的血肉,鲜血汩汩流出,浸染了衣裳。
阿武踉跄往前跌出一步,盯着洛青阳,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居然……”
你居然……得了仙缘?
阿武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那席白衣逐渐浑浊,飘散后又重组,变成他的父母,妻子,最后化成一个刚满五岁,蹦蹦跳跳的小孩。
“小阮。”
弥留之际,他呼唤着他儿子的名字,却因为唇齿失去了力气,发出的声音像是没有词汇的呻吟。
血液逐渐浸染到他的裤腰。
阿武倒在血泊之中。
洛青阳走到阿武近前,把宝剑刺向那个血洞处。同时,一个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来人轻声道:
“二哥,你衣服脏了。”
洛青阳低头看去,在衣襟纽扣处,有小半块暗红色的印记,已干涸多时。
兄弟二人相顾无言。
洛青阳道:
“那王老三的踪迹何在?”
洛昇平道:
“慢了一步,有消息说已经出城。”
洛青阳点头道:
“我们走吧。尸体我让瞿三找人送回武馆。他们武馆身上的血案比我只多不少,料他不敢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