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左军巡院大牢里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然是次日清晨,料理妥当后荆玖面色凝重的走向厅事,昨夜他对于河西高氏的揣测完全是转述包公的推断,现在看来包公的推断与事实分毫不差。
自本案案发之日起,包公从未见过一个犯人,但却能准确推断出事实,这大概就是紫袍大员的实力了。
“我何时才能有本事啊?”荆玖边走边想。
将昨夜的事如实禀报之后,包公对他也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个叶姓胥吏到了吗?”荆玖连忙将叶棨唤来,包公当着荆玖面交给叶棨一个任务。出了厅事,荆玖就任务的严重性再一次作出强调。
这一日,叶棨早早的回到瓦子,先来拜见自己的岳父岳母!桑掌柜一脸疑惑看着叶棨,叶棨挤出笑容应对二老。
随即桑掌柜屏退左右,屋子里只剩下叶棨和桑掌柜夫妻两人。桑掌柜一脸不悦说道:“你,想做什么?”
“有些瓦子里的旧事想求教岳丈!”叶棨继续挤出笑容对答。
听到这句话,桑家二老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他们是生怕婚事出什么幺蛾子啊。心态平稳的桑掌柜仔仔细细的回答了叶棨的问题。
当听过叶棨回禀后,包公手书一封,着叶棨送到郇公府。郇公府的人看到开封府公人再度登门,很艰难的挤出一个比叶棨早晨挤出的还难看的笑容!
不过再不情愿,郇公府的人也还是将包公信中的问题一一回答。
在包公听到这些回答之后,笑着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叶棨做东,请了左军巡院多名同僚到瓦子里玩乐。吃喝一通之后,他们将下面的消遣地点选在了甲辰号勾栏。
歌舞开始之前叶棨专门去了戏房找到聂班主问道:“聂班主,今夜我好多同僚都来捧场,今晚的歌舞尤其是大轴那段可千万不能丢人啊!”
聂班主自信满满的说道:“叶先生放心,别看这个唱大轴的伶人是个新人,可是那嗓子天生甜的能齁死人,比楚哥儿强了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只要她一亮嗓,铁金刚也化为绕指柔,再加上您叶先生传授我们的词曲,保证谁听了都得醉上三天!”
听到聂班主提到楚哥儿,叶棨脸上没有半点不悦,似乎那个苦命的女子已然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成为过去了。
今日腰棚里的观众竟然清一色都是大汉,大轴的新伶人让他们个个如痴如醉,聂班主生怕他们过一会就会失控冲上台。当聂家班的演出结束后,场下雷鸣般的掌声。
回到戏房的时候聂班主发现叶棨先他一步到了,正站在戏房里笑吟吟的看着他。叶棨身边一人坐在交椅上,抱着一个长长的布包,一脸严肃的瞪着他,此时叶棨同行的吏员已然将整个聂家班都控制了起来,就差聂班主一个。
那个抱着长布包一脸严肃的人就是开封府左军巡判官孟幽,他也是今晚到场公人中唯一没看歌舞的。见到聂班主也到了,孟幽站起来说了一个字:“走!”
这就是他们今天的任务,带着聂班主及其手下所有人回到开封府。一路上聂班主几次开口询问叶棨,都被叶棨搪塞过去了。这些人没有被押解到左军巡院,而是押解到了厅事。
这次包公要亲自审理,也无怪包公焦急,西夏细作的案子已然告一段落,可是由西夏人引出的契丹细作一直没有个结果。
西夏细作的案子基本明了,那些西夏细作如同活死人一样待在牢中,不考虑生只考虑死。
西夏少年国主有意让属于没藏讹庞一系的细作队伍死在大宋,以削弱权臣势力;
契丹人有意让西夏细作大闹东京城后与大宋官吏火拼而死,削弱宋、夏两国的力量;
西夏细作本身的高层也有意让他们死在大宋,避免让其中难以辨别的契丹细作跟他们回国进一步渗透。
至于大宋,宋人是最想杀了他们的人了。
而他们唯一的靠山,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宁可派出精锐死士去救一个各方面都很废物的费听羯,也不愿意想办法搭救他们这些人。
宋、辽、夏三国,没有人希望他们活下去!他们好像只能等死了。
在西夏细作集体颓废的时候,聂班主及其全体伶人押在了开封府厅事内。
堂上的包公朝堂下的聂班主说道:“好久不见了!”
这话出口,堂上堂下的人都傻了。未曾听闻包公与勾栏中人有旧啊……
此前,抓捕韦悉氏父子的时候,聂班主不合时宜的出现。
此前包公交代叶棨去问桑掌柜的问题有两个:第一,聂班主在来到桑家瓦子的时间?桑掌柜确认是庆历五年,这与户曹卷宗记载一致。
第二,聂班主平日里除却勾栏的演出是否还接了别的活计?桑掌柜查确认聂班主确实接了别的活计,查阅账册之后给了叶棨一个名单。
名单之上,赫然就有郇公府。
此案发源之地,郇公府!
之后与郇公府核实,章郇公生前喜爱歌舞不假,但却从不屑于勾栏中的歌舞!更不容许勾栏中那些生张熟魏的女子踏足府邸!
郇公不屑勾栏歌舞,瓦子公账上却显示了郇公府的打赏!那这歌舞给谁看的,钱哪来的?
再加上郇公府这类事务都是王管事打理,这就更可疑,却也更清楚了。
无论如何,这个人得来一趟开封府了。
至于包公为什么会说好久不见,因为这位聂班主,还真就是包公的旧相识!只不过聂班主一直以为包公不认识他而已。
庆历五年,包公作为正旦使奉旨出使契丹,契丹皇帝接见他们的地方是上京临潢府。当天入住馆驿后包公就注意到了几个身姿挺拔,动作敏捷的人在馆驿周遭徘徊,其中就有眼前的聂班主。彼时身处上京城,契丹人派人监视实属平常,包公并未多想。
今日聂班主到了厅事,包公看到了这样一张熟悉的脸,也立即确认了他细作的身份。
发现自己的身份被包公认出,聂班主并不慌张,也不狡辩,仅仅是很轻松的笑了笑:“十几年了,十几年了,都说那匆匆一面无论如何不会有人记下我的相貌,想不到啊想不到。”
“庆历五年,你是跟着我一行人来的东京城?”包公问
“比您晚到两个月,从到了开封城以后,小人几乎每天窝在勾栏里,从未在这天下第一繁华之地游玩一刻,现在想来还真挺后悔的。”聂班主很懒散的抻了个懒腰。
正当夜审进行当中,开封府中来了一行客人,未经通报直接入了厅事。
领头一人四十岁开外,白面无须面有泪痕,身材高挑却微微驼背,乃是天子内侍原本任永兴军路兵马钤辖的张茂则,他身后跟着的是皇城司一干亲从官,一行人匆匆忙忙走进开封府厅事。
本来不悦的包公见到来人,瞬间从皱眉变成了惊愕。
天子近侍夤夜出现,面有泪痕。包公双手逐渐开始颤抖,未等包公询问,张茂则道:“包府尹,官家已然龙体痊愈,今日已然转醒。方才命下官将在押的两个契丹细作带走,这是天子手谕。”
他们要带走的是王管事和堂下的聂班主,手谕确认无误,包公自然没有抗旨的道理,再加上天子转危为安,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也是落了地。唯一让他不爽的是,张茂则这个宦官竟然擅闯厅事,还流着泪进来吓了他一跳。这让包公第一次有了杖责内侍的冲动。
其实这也不怪张茂则,前些日子宋仁宗病重昏迷,病中谵语频发,天子终究是九五之尊,他的话有着言出法随的魔力,即便是病中胡话。
那些胡话中有一句最为致命:“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吓得张茂则当天就上了吊,幸好被人救下了。
被救下的张茂则还未等缓过一口气,宰相文彦博赶到,重重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又骂了他几句,这才点醒张茂则。他若是自尽,那么宋仁宗病中谵语就成了真,皇后可怎么办?
从此那一日起张茂则画地为牢,不多说一句,不多走一步。今日天子转醒,天大的黑锅就此撤去,换成谁都得喜极而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