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是黄四郎
- 等不到老朱的我只能先造反了
- 何加烟
- 3322字
- 2025-06-30 12:11:48
皇庆二年春,彗星出东井。【注1】
江西行省,赣州路,宁都州,石城县。
火热的太阳将空气都照的扭曲。衙门面前,正立着一排站笼【注2】,每个站笼里面都困着一个人,让人望而生畏。
黄四三蹲也蹲不下,站也站不直,更兼被太阳烤的嘴唇干裂,口中无唾。感觉浑身无一处的不难受,恨不得立刻死了也好,不受这个活罪。
“交粮,我们交粮!”
寂静的大道上传来一阵焦急的叫喊声,黄四三勉强的睁开眼睛,望将过去。
远处尘土飞扬,一名瘦的显出肋骨的老农挑着两个竹筐,赤裸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犊鼻裈,赤裸着双脚,在土路中走的飞快。
后面还跟着一名推着独轮车的老妇和把着独轮车保持平衡的一个男孩,已经累的有些说不出话。勉强跟着老汉到达县衙门口,便都呼呼地喘起气来。
听到有人喊交粮,阴凉处纳凉的几名衙役才慢慢悠悠地踱步出来,看着粮食的成色还可以,便拿着元省斛【注3】开始装老农挑过来的粮食。
大斗头上已经淋出一个尖尖,衙役仍然往上倒。倒出的粮食撒了一地,挑担来的老农欲言又止,被后面的老妇拽着,又看了一眼县衙,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敢说出什么。
“大由圩河斜村李八三家,去年欠缴秋粮【注4】三石,今日已经补齐。”
在将老农带来的所有粮食都倒出来后,一名县吏才满意地点点头,朝着一名衙役点了点头,便又躲回阴凉处休息。
一名衙役从黄四三面前经过,打开他旁边的一个站笼,然后便对着那对农户喝道:“过来收人!”便转身离去。
没了站笼支撑,里面的人立刻软倒下去。
李八三带着婆娘立刻过来扶起里面的人,叫唤了几声,却不答应,又试了试鼻息,捏了捏脉搏,终于忍不住,一声“我的儿啊!”便双双哀嚎了起来。
被晒了近半天的时间里,黄四三身上披着的半截麻衣早已析出盐粒。眼睛也是进了汗水,擦拭不得,只得半眯缝着眼睛看向悲伤万分的李八三一家。
只见地上躺着的已经没了生息的是一个少年郎,不过十三四五的年纪,现在却早已面皮泛青,指甲发紫的样子死去多时了。
‘我会不会也如同他那样,就这么站着晒死在这县衙门口?’黄四三胡思乱想着。
黄四三的灵魂来自后世,一日在国道边走夜路看手机,不慎崴了脚,来不及爬起,又撞了大运,再醒来时便来到了这个时代,成为一名田间黄老汉的儿子,按照这个时代的起名风格,叫做黄四三。又因为家中排行第四,也被人称黄四郎。
只是他这个黄四郎只是一名田里刨食的农人,自然没有什么小凤仙曲意奉承,更没有固若金汤的碉楼供其居住了。每天吃的是糠米,就的是野菜,就这一天也只有两顿,还只能囫囵了七分饱。每天却要从天黑干到天黑,简直跟牲口一样——不,比之牲口还不如呢,起码黄四郎家朝赵相公家借的耕牛吃的可比他好多了。
突然换了个环境,黄四三自然不怎么适应,但莫得办法,为了一天两顿的吃食,黄四三只得跟着父兄从天黑干到天黑的在地里忙活,只几日,便受不了,叫起屈来。
前几日,黄四三耍了个赖,死活不起床,似乎那只是铺了一层干草的土炕也要比后世的席梦思要舒服的多。他这等行为自然招致黄老汉的一阵好打,奈何黄四三赖劲上来,任尔踢打,就是不下炕。日头已经要出来了,再不去,田头今日的活便干不完了,没奈何,撂下一句晚间回来再收黄四三的话,便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
黄四三这些天难得能睡到天亮,哪管晚上会不会再挨打?聚拢起一堆稍微像些样的干草便呼呼大睡。
日上三竿,便如同有人拽着自己的肠胃翻花绳一般,黄四郎硬生生地被饿的再也躺不下去了。
没有干活,锅里自然没有留给他吃食。饿的实在受不了了,黄四郎只得裹了一件麻衣,蹬了一双草鞋,走进篱笆扎成的院中的一个水缸面前,望着水面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椰瓢舀起,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不是他一个来自后世的人不知晓喝熟水的重要性,实在是柴木收捡不易,又饿的只顾得眼前,只得鼠目寸光了一把。
两瓢水喝完,又用麻绳勒在腰间系了个紧,欺骗肚子后不是那么的饿了,黄四郎这才有时间撑着水缸的边沿打量自己。
只见有些波澜的水光中,影影绰绰地倒映着一名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少年,脸上没有多少肉,罩着一层没有光泽的青黄色的薄皮。身体又瘦又矮,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如同电影里的三毛,走起路来都晃晃悠悠的。
脖子下一条一条的黑棱,天气又有些闷热,黄四郎自然而然地搓出几条黑泥,弹扔在一边。
也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这个时辰了,谁还会在村里?’
也是合该,黄四郎刚转出拐角,本村的里正正巧领着两名本县衙役走上前来,后面跟着十多个快手,见到黄四郎,合喊了一声“哪里逃!”,当先两个衙役便快步走到跟前,把黄四郎一手揪住,用一条铁链套在颈子里,就采了过去。
踉踉跄跄间,到了村口。又过了些时日,去田里抓人的衙役也驱赶着一些同村人来到村口。
见人数差不多,村口的几名衙役合着商量了一下,便对里正喝道:“告诉你们村的那些刁民,明日见不到交粮,便等着收尸罢!”
随即便用铁链串锁,每五人一串,各个衙役在四周驱逐,就像赶羊一样。行稍迟者,棍棒铁尺什么的便打下来,撵的黄四郎暗暗叫苦。
戴回了县城,已是天黑。并不过堂,众人又被衙役赶入牢中,数十人一间,便是他们今晚的宿地。
一天没有吃饭的黄四郎早就已经头晕眼花了,实在挨不过饿,问牢子讨食,又找了一顿打,只得窝在潮湿阴暗的牢房中,以减少活动降低能量损耗。
周围被拿来的人都是如此。
‘待老子出去,便想办法杀了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衙役,然后就去投朱元璋,造了你们大元朝的反!’
黄四郎一手按着肚子减轻饥饿感,一手摩擦着脸上被打出、的青肿,时不时被疼地呲几下,心中恶狠狠地想着:“一群人我有点难对付,不过没杀了你们这群王八蛋也不要紧,到时候我在老朱手下混个从龙之功后,你看我回来打不打你们就完了。”
“到时候天天吃香喝辣的,再也不干农活了,还要睡羽绒床,还要娶几个媳妇……古代允许一夫多妻,那我就娶七个,一周轮一遍,时刻保持新鲜感。”
觉得腰下土块有些硌的黄四郎翻了个身,兴奋地想着:“一天一个是不是太伤腰子了?那我娶五个,周一至周五工作,周六周日休息。就这样!”
也许是精神上的愉悦让黄四郎忘记身体上的痛苦,在畅想未来之际,黄四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天刚放晴,牢门便被打开。
黄四郎依旧没有见到升堂的场景,便被推嚷间赶到了衙门口的空地上,寻了一个空的站笼,便把他赶紧去锁在了里面。
这站笼就是用木头制作的笼子,黄四郎钻进去后,外面的人又给他的头和双手考上枷锁,让他的头部卡在了站笼的外面。
刚站上去,还不觉怎地;只一会,黄四郎便受不了了——那站笼的高度高不成低不就,人站在里面值不了身子也蹲不下来,只一会便浑身累痒的难受。
更兼不一会太阳便升了起来,阳光照在身上,不一会便被晒的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那几个看人的差役倒是悠闲,寻一个阴凉处,就着几颗瓜果,便耍起骰子来。
一排站笼中,不时有人晕倒,又被卡住脑袋的枷锁给勒醒。
黄四郎又渴又饿又难受,衣服下摆有着明显的涸迹,却是他被困的大小便失禁,又被太阳晒干了留下的痕迹。
从早上到中午,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交粮,也有人陆陆续续地被放走,一直到现在,便是李八三前来交粮、衙役打开站在黄四郎身边站笼的情景。
回忆完毕,黄四郎又看了一眼旁边躺下的早已没了生息的少年。
这个少年跟黄四郎形体相符,一样的乱糟糟的头发、一样瘦成麻杆一样的身体。不一样的是,这名少年面色发青,已经没了呼吸。
‘我会不会也变得如此模样?’黄四郎的精神有些涣散,地上少年的面容在他的眼里也逐渐跟他的模样开始重合。
“教你舍不得二妞,早买给赵相公换了税粮多好,如今初三也走了,叫我如何活得下去哇!”
那个推着独轮车过来的农妇似乎有些受不了这个打击,竟然一屁股坐下,在县衙门口干嚎起来。
那个担着担子过来的老农也是一个不住地叹气。
“哭丧什么?平白扰了老爷的清静!”
阴凉处突然传来一声爆喝,妇人却是不理。那农夫李八三倒是将站死的儿子绑在独轮车上,又拽着哭哭啼啼地疯婆子向外走去,跟着他们来交粮的那个小孩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且饶他一回。”喝着疯婆娘的那个衙役抬头见太阳毒辣,便转回阴凉处,悻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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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皇庆二年春,彗星出东井。——《元史·卷一百七十二·列传第五十九》
【注2】站笼,也叫立枷,古代一种刑具。
【注3】元省斛,元代省斛底狭面阔,便于官吏收粮时营私舞弊。
【注4】元代原宋地为两税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