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半百的老者附身在桌上,低声念了一段冗长而复杂的咒语,扔出手中的骨片,发出“啪嗒”的脆响。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老者望着骨片的位置,发出阴桀的笑声,从卦象的解读来看,他甚为满意。
这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迎面走来一位年轻人,正是东鬼王街的于春,同样也是东鬼王的得力干将。
于春作揖施礼,汇报道:“大人,大帝已经离开酆都城,去了灭魂林。”
“我已经感觉到了,此一去恐怕凶多吉少呀!”东鬼王点点头,语气并非担忧,而是含着眸中愉悦。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些鬼差一个个可不怀好意,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我们一定要在大帝归来之前,管好这十万鬼差,千万不能出现差池。”
于春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会心一笑,回答道:“我已经联系了西、北、中三街的阴兵,他们愿意听从大人的指示,共同维护治理酆都城。”
“南鬼王那儿呢?”东鬼王问。
“他呀,油盐不进,说除非看到大帝的调令或者法旨,不然绝不听命,瞧他的意思,好像应该由他来代替大帝监城。”于春说这话时几乎要笑出声,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嘲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他想监城,那就让他随帝君一块去吧,活干的麻利点,尽快接手南街。”
“已经派人去了,用不到一个时辰,酆都五街便全听大人调遣!”于春就是东鬼王肚子里的蛔虫,几乎是完全按照东鬼王的想法,早早布下杀局,这也是他能脱颖而出,成为鬼王心腹的原因。
“事情做完以后,抓紧布防,时刻监视城中的动向,一旦发现野鬼的踪迹,无需汇报,诛杀当场,一个人头就给他一百年阴寿钱,劳者多得。”
做出指示以后,他感觉欠妥,急忙补充道:“再派人通知所有的神庙,别管是帝君还是真君,只要在酆都里有生意,就全给我派出人来,全面搜查,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野鬼。”
于春蹙眉,不解道:“大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一群被酆都除名的杂碎而已,焉用牛刀,我可以直接领一队人去灭魂林将他们一锅端了,永绝后患。”
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拿下一些小小的野鬼,犹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东鬼王摇头,“你不懂,那群野鬼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而已,树倒猢狲自然散,咱们唯一的问题是怎么将那大树逼出来,毁掉它。”
“大人,那鬼老当真如此难缠?”于春疑惑不解,东鬼王面对酆都大帝时,都游刃有余,怎么唯独忌惮这个小小的鬼老。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大帝是选择将他除名发配,而不是让他灰飞烟灭嘛!”他看向年轻人,极其严肃的说道:“那是因为他杀不死鬼老,所以只能发配,给双方留个体面。”
“什么,连帝君都奈何不了他,他一个鬼王,究竟强到了一种什么境界?”于春大为震撼,没想到当年竟有如此秘密。
“所以,跟那些鬼差把话挑明了,不想庙破人亡的话,就抓紧去联系自己的主子,把该使的手段,能用的底牌全都拿出来,一定要快速解决他们!”
于春神色凝重的点头,“我马上去办。”
房中只剩下东鬼王一人,他沉默许久,第一次站起身来,自语道:“保险起见,我还是去一趟酆都帝塔,开启阴寿杀阵……”
“鬼老,鹿死谁手,还有未可知呢……”
……
南鬼王府。
南鬼王一袭大红袍,头无发,眼无眉,浑身墨色的纹身,走的就是另类的哥特风格。
自打接手鬼王职位,他闯下了赫赫威名,全都是用鲜血铸成的牌楼,可谓是酆都城里最为凶猛的野兽。
此刻,野兽先生却跪在地上,抬头仰望那属于自己的王座,一个老者就坐在那里,神色平静的望着南鬼王。
“小多子,你还记得我哩,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深感欣慰呀!”老者俯视南鬼王,好似他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狗。
南鬼王的面色苍白而凝重,之所以要行此大礼,倒不是因为尊老爱幼的美德,这是一种威压,来自灵魂与肉体的双重威压,他有一种错觉,坐在上面的好像是酆都大帝。
也只有酆都大帝才能如此藐视一位鬼王。
他修到了何种境地,难道真能与酆都大帝叫板?
老者的来历他再熟悉不过,那可是曾经的南鬼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修为高深莫测,也是酆都建立以来,唯一一个能与酆都大帝叫板的人物。
当然了,他最终还是没能扳倒酆都大帝,被杀得逃窜到灭魂林,距今已有四千年。
“你……你没死?”南鬼王的惊讶丝毫不逊色恐惧,做梦也不会想到,鬼差竟能在灭魂林生活四千年,难道那些铁树的诅咒都消失了?
没有阴寿、没有功德,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靠啃铁树树皮吗?
“你好像盼着我去死。”老者打量这个房间,蹙起眉头来,不满道:“七千年了,你的品味还是这么特别。”
南鬼王哪敢说话,这本是对方的居所,自己接手以来,早已改的面目全非。
“别害怕,我又不是来跟你抢生意的,起来吧,我有点事要跟你谈谈。”
我起得来嘛我……南鬼王在心中咒骂,这老小子忒不是个东西,仗着自己的修为高深,一直用奇异的力量压制自己,到头来还阴阳怪气,真是气死个人。
“我在地上挺好的,凉快,有事您说话。”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如此回答。
“好,算你有孝心。”老者点点头,接着说道:“你可知道,酆都要变天了。”
南鬼王想了一下,十分同意他的话,说道:“东岳帝君、真武帝君、二郎真君都传来法旨,要夺东华帝君的果位,想必很快就会有一位新的帝君产生,相应的,酆都也会迎来洗牌。”
老者听到一半,忽然皱起眉头,嘲笑道:“你做了四千年鬼王,就打听出了这么点二手消息,说实在话,你究竟是怎么糊弄到今天的,靠卖钩子?”
南鬼王脾气爆裂,一言不合就叫人神魂俱灭,可在老者面前,却乖得跟芽狗似得,任由老者调戏。
说实在话,他做鬼王以来,一直特立独行,与其余四位鬼王井水不犯河水,交集也不多,至于消息,更是闭塞,就刚才说的事,还是从哮天犬那里听说来的。
“还……还请指教。”他低下骄傲的头颅。
“指教?直接在腿上绑块石头,跳进冥河里算了!”老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南鬼王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毕竟,此人当初是自己的手下,他如此无能,自己也许脱不了干系。
无奈道:“给你两条路,要么自己跳河,要么跟着我干。”
河肯定是不能跳的,那只剩下最后一条……可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老者,这位大神,干的可是谋朝篡位的事。
他今日如此正大光明的闯进来,难道已经找到对付酆都大帝的办法了?
南鬼王可一点不蠢,立刻想通其中的关键,点头道:“愿效犬马之劳。”
事已至此,他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若敢忤逆,只有投身冥河自尽。
“还算识大体,告诉你的人马,杀出去,守住城门,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至于你,跟我去一趟帝塔,咱们好好会一会东鬼王这个老混蛋!”
……
“朋友们,酆都不义,压榨鬼差,无恶不作,丧尽天良!”
“你们难道要永远活在这种暴政之下吗?”
“咱们不是诸神的奴隶,朋友们,是时候站起来了,把酆都从黑暗中解救出来,把酆都还给鬼差!”
酆都大街之上,人影窜动,大逆不道的言论犹如烟花,在街道绽放,那些奔走在街道中的落魄鬼差,全都抬起头来。
“把酆都还给鬼差!”
……
“庙主,出事了,街上好多鬼差都反了,跟着一群自称野鬼的人,正跟阴兵们斗呢。”
一人急匆匆赶回大殿,向庙主汇报街上的情况。
“野鬼?什么乱七八糟的!”真君庙的庙主蹙起眉头,他可从未听说过野鬼的名号。
听过解释之后,他才清楚了这些人的来历,不屑一笑:“都被发配灭魂林了,竟然还敢回来,想要造反,真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呀。”
“庙主,我看那些野鬼挺厉害的,不像是花拳绣腿。”
“你懂什么,祖宗之法不可改,前任南鬼王,可就是死在这上面呢!”
“那要不,咱们去帮东鬼王?”
“帮个屁,真君下令,要我等献出所有阴寿功德,全力协助杨威夺得帝君果位。”
……
铁树棺椁。
周元通和朱胥仍旧躲在假山后方,刚才,东华帝君发表过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仙神们呆滞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什么情况?”周元通直到现在,也没搞懂这里唱的什么戏。
朱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传音道:“别急,先让他们斗上一斗,咱们只要抓准时机就行。”
“他们?”周元通不解,抬眼望去,竟然又发现了几位熟人,真君庙的杨威和哮天犬,还有东岳帝君庙的孙升。
方才东华帝君在的时候,他们躲在别处不敢出现,此刻人去楼空,三人竟鬼鬼祟祟凑上前去。
塔天也看到他们,视线越过哮天和杨威,直接落到孙升身上,挑衅道:“孙兄弟,你的伤好了。”
“关你吊事,一边去,我没工夫搭理你!”不久之前,他被周元通痛打一顿,受了伤,此刻被揭了伤疤,面色难看,却无暇与其斗嘴,直接来到太狐真君身旁。
“真君,东岳帝君要我代他问你好!”孙升语气和善,太狐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真君,虽然在东华身边跟猫儿一般温顺,可不要忘了,他能一只手掐死在场的所有人。
太狐心情烦躁,眉目堆积不耐烦,挑了一眼孙升,险些使他魂飞魄散。
“帝君时常挂念您,这次要我前来,是帮助真君逃出生天。”孙升不敢造次,小心翼翼。
“他这块硬石头,能有如此善心?”太狐被逗笑了,姿态之妩媚,叫众人失神。
哮天跟杨威也不甘示弱,凑上前来,朝太狐真君施礼,“真君也老是说起您,此次降下法旨,说什么也要将您解救出来,他已在灌口设下酒宴,要为您接风。”
“杨戬也要来趟这浑水?”也只有太狐敢直呼其名了,毕竟同属真君之列。
哮天眉目中的阴翳一闪而过,抱拳道:“我家主人说了,只要帮助我等得到果位,他愿给予庇护,万世长存!”
孙升也插话道:“帝君说了,待他得到果位,便昭告诸天,推举您为新的帝君,夷祸之后,帝折一半,也是时候补充新的成员了。”
他的条件可比哮天丰厚多了,惹得对方脸色阴沉,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在肚子里打鼓敲锣。
好久好久,太狐真君才抬起头来,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轻叹道:“我谁也不帮,哪也不会去,你们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明白……”
她拖着踝脚上的锁链,朝宫殿的方向走去,某一刻,她忽然回过头来,莞尔一笑:“你们要的果位就在那杯酒中,只要有本事,尽可去取!”
嘎啦、嘎啦……
锁链碰撞的声音渐行渐远。
孙升率先反应过来,眼睛锁住东华帝君留下的那杯酒,寄出东岳山印的复制,悬挂在头顶,以神性护住自己,立刻伸手去夺玉杯。
叮!
还未等靠近,一柄飞剑瞬间闪过,击在山印上,力道之大,让孙升打个趔趄。
哮天与杨威见状,立刻使出浑身解数,要趁这个空档夺走玉杯。
“尔敢!”孙升大怒,帝君果位可是他的囊中之物,怎能任由真君染指,立即施展术法,从山印中召唤出傀儡,要去阻拦。
可塔天跟个搅屎棍一样,就是不让他如愿,引动飞剑不时骚扰他。
“帝君现身,都给我滚!”他毫不犹豫祭出帝君法旨,洒下不休神光,帝君的威压顷刻降临,笼罩了一方小世界。
“你以为我没有嘛!”塔天怡然不惧,同样祭出帝君法旨,与之分庭抗争。
至于哮天和杨威,也祭出真君法旨,虽不能撼动对方,却足可自保,三方人员就在法旨中开始争夺玉杯。
“是时候了吗?”周元通问。
“还早呢,那都是炮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