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弃子

第二日醒时,便是寒意彻骨。

一夜梦魇荒唐,我坐起身,抹去额上的冷汗。又孤坐了许久,却是迟迟才回过神来。

这两日过得太快了,太快了。

快到我尚未从我爹的死讯中脱出身来,这谢家相府中便仅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了。快到我尚未在疆场建功立业,这盛京内外便再无我的羁绊了。

可明明只有两日而已。

只有两日而已。

如今的我,便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

再过长安道,那里繁华依旧。那处距皇宫不远,只需抬头望上那么一眼,便能瞧见整个盛京最繁盛的地方。

风愈燥了,却吹得我心头酸冷。

我沿街而过,只是慢慢地走,慢慢地想。

我虽不及我爹圆滑,却到底是有几分像着他的。我诚知朝廷从来不缺为百姓做实事的贤臣,缺的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的牺牲品。

而我擅闯慎刑司,也不过是陛下众多步棋中的其中之一罢了。

此一来,圣上是为平息众怒,遏制传言。圣上自然知道我爹拿了这五十万两做了什么,也知道我爹是否真的贪污了这笔银子,只是对于这件事而言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替罪羊。

此二来,圣上是为杀鸡儆猴。圣上特意屏退了慎刑司的人手,便是要特意做给我看,此局,我爹做了他案板上的鸡,那么猴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如今我爹已死,这手棋也便成弃子了。

我仍是向前走着,

走着。

只是再向前,便没有路了。

我淡笑一声,暗暗地想,

原这绵长的长安道竟也是有尽头的。

*

归途漫漫,醉月悠悠,漱石休休。

不知不觉竟一路到了盛京的中心,再向前,便是这京中除皇宫以外最亮的地方了。这是早些时候建的酒楼,可明眼人皆知这儿虽挂着酒楼的牌子,却做着勾栏的营生。

若换做平常,我是断然不会踏足此处的,可愁思苦绪积的多了,便一心只想买醉了。

我向店小二问了两坛陈酒,初尝只觉不似塞外的酒那般烈,可饮的多了,到底还是醉人的。

饮酒买醉本为消愁,酒意微微上头,思绪便放得远了。

宵几何时,沙州跑马,对月共饮。

人人皆怨这塞外的月常不忍圆,可我却尤爱此月。人尚有悲欢离合,月如何不能有阴晴圆缺?

天下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天下的条条框框皆是束缚人的,可还从来没有一条规定月要如何。

它的圆缺仅它可定。

我喜月,尤爱塞外之上弦。它自由恣意,潇洒自在,梦中之疆场,总是有着这样的月的。

思绪再远些,便不禁去想,若是我爹知我来这勾栏里买醉,怕是他老人家在天之灵都要隔空给我两巴掌,再则是入我梦来,言些“狎妓非君子之为”的话来。

想着想着便有些想笑了,我眯了眯眼,眼前却不大清晰了。

酒楼临近打烊,店小二已经逐一开始清客了。

我不好多留,在桌上搁了银钱便向外走。没走出几步,便与一人擦肩而过,我自认酒量不差,可偏偏眼前模糊得紧。

那人瞧着并不面生,像是打哪见过,不过再往后,便记不大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