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宇感到一阵浑身灼烧带来的痛痒。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多年前那个新年之夜,他站在幽暗的巷子口,望着自家的楼房火光冲天,热浪层层袭来,让他产生难以形容的刺痛。
接着,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舅妈,那个往自己身上淋食用油的女人,为了一种可悲的命运,在火光中惨叫不止。
他内心焦躁不安,开始在手背上、胳膊上、肚皮上到处抓挠。
几分钟前,他和阿彭把杀手绑在了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然后从外面用铁丝缠上了门把手,保证他会百分百活活埋葬在大楼坍塌后的废墟里——既然这王八蛋一心求死,那么就成全他罢。
随后他们赶到了影厅的前门口,并用石头砸开了U型锁。
由于没有钥匙,这个过程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终于,受困的人群蜂拥而出。
他们仿佛刚从地下钻出来的虫豸,先是一顿混乱地四下逃窜,没头没脑,左右碰壁。
然后,不知是谁瞥见了电梯,生怕别人瞧见似得蹑手蹑脚地奔去,结果反倒引起了一阵骚乱,十几二十人左拥右挤,同时冲向一次只能承载12人的直梯。
可等他们都到了电梯前时才发现,电线早已被烧坏,按钮失灵。
惊慌之际,依然是那位年轻的石警官站了出来。
他用自己警察的威严让大家不要慌乱。
“大家不用跑,消防车已经到路口了,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显然对“阿彭”颇有微词。
本来,在影厅里,他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等待消防救援。
没想到门被砸开之后,众人见势就跑,反而造成了混乱。
不过,魏宇并没有在意这些。
他一直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此时此刻,电影院里除了这个厅,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说,一发现火灾,所有人都提前撤离了吗?
工作人员也不来确定一下影厅里是否有人被困,从而想办法实施救援或报警吗?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不是现实世界,而是在游戏中。
也就是说,必须以一种游戏通关的心态,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
只是,现在的这一切太过真实——每一条生命都是真实的,每一次感知和痛楚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不敢保证,一旦失败,这些活生生的人只是程序代码的更迭,还是真实血肉的毁灭。
但目前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刻。
“大家跟我来,走消防楼梯。”他鼓起勇气喊道。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跟着他朝消防通道走去。
可刚走到楼梯口,大家就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整个楼道都已经满是火焰了。
墙上的电影海报,消防门,扶手,墙壁与屋顶,窗户……此时的下行楼梯就像一个被大火熊熊燃烧的洞穴,根本无法通行。
看来那个纵火犯早已断了大家的后路。
“怎么办?”石警官抱着自己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此时也失去了主张,满脸焦急地询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下,等消防官兵进来救我们?”
他摇摇头。
“最好赶在他们进来之前我们逃出去。”
“为什么?”
“因为这幢楼马上就要塌了。”
说话间,头顶一块烧断的水泥块砸了下来,落在了他们的面前,四分五裂。
大家变得惊恐起来。
“这下我们可真出不去了。”阿彭悲观地说道。
他抬起了头,看向往上的楼梯。
“既然下不去,我们就上去。”
大楼天台的门被撞开了,一群人泉水般涌了出来。
新鲜的空气猛地钻进口鼻胸肺,一时间惹得众人咳嗽不已。
很快,在这不到两百平米的天台上聚集了九十几号人,显得拥挤而无序。
在黑色晕染的夜空下,魏宇来到天台的边缘,朝外看去。
此时此刻,附近的城市区域基本陷入了瘫痪。
大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十余辆消防车排成一列,连绵不绝地闪着报警灯,像一条被截成很多段的蛇,死在了夏日夜晚的横州街头。
他还看见,数十名消防队员已经集结待命,就等上级一声令下,便冲进大楼里进行援救工作。
千万别进来啊。魏宇在内心里喊道。
他很清楚,整幢大楼将在半小时后垮塌,届时,所有冲进来的消防员都会牺牲。
他朝阿彭招了招手。
“弟弟,”他说,当哥哥的感觉确实有点奇怪,“你再去给消防部门打电话,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要派人进来。”
“我……打电话?”阿彭又露出了那种经典的想要逃避的表情和口吻,“他们会听我的吗?”
“你只管去打。”
“可是,为什么不叫那个石警官……”
他一把抓住了阿彭的肩膀。
“看着我。”。
阿彭躲闪了一番之后,不得不盯着自己老哥的眼睛。
“你听好了,这是我的任务,也是你的任务……”
“什么你的我的……”
“听我说完!”他几乎吼了起来,“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承担责任,不要遇事总是逃避,像个他妈的男子汉,好吗?”
听起来有点刺耳,而且很不舒服。
但他要的就是这种不舒服。
果然,阿彭终于不动了,眼神里透着一股怒火。
“不要想太多,只要去做就好。遇到问题就去解决,只有这样你才会成长。”
这番话仿佛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所以,现在就去打电话,去冷静地告诉对方这里的情况,并说服对方,我们可以想办法出去,但无论如何也不要派人进来。”
“可是,要怎么说服呢?”
“用你的办法。”他认真地说道,“你只要知道,一旦他们冲进来,将会被掩埋在这座楼的废墟中,到时候将会有数十名消防队员会被活埋。”
阿彭目瞪口呆。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
阿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坚定的表情。
“我知道了。”
“去吧。”
看着阿彭去打电话了,魏宇再次站到了闹哄哄的人群前面。
他看了一眼石警官,后者虽然有点不大情愿,但还是着手维持起了秩序。
很快,大家就安静下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个演说者,每每到了这种需要当众讲话的时刻,他总是缩在最后面的那个人。
但现在,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出来发声了,以主持人彭强的名义。
“各位,”他突然感觉到喉咙一阵干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多了烟雾的原因,他觉得胸闷气短,满头大汗。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放弃算了,但最终还是咬紧牙关,开始缓而重地说了起来。
“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很难。大家都怕死,怕被烧死在这里。我和大家一样。你们都有家人,我也有,而且我弟弟就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远处,阿彭正在打电话,兄弟俩的目光这时恰好对上,但很快,阿彭就把脸转过去了。
“但光害怕是没有用的,我们一定得想办法逃出去。”
“可是怎么逃呢?”一人说道。
“对啊,我们为什么不能等着消防员来救我们?”另一个提出了之前说过很多次的问题。
“消防车进不来,也灭不了火。”他停顿了一下,加强了语气,“而且,还有不到半小时,这座楼就要坍塌了。”
现场一片哗然。
“大家安静一下。”他继续喊道,“现在我们不能等待,只能自救。”
“自救?怎么自救?”
“对啊,只有十分钟了。”
“难不成让我们从楼上跳下去吗?
“对,跳下去。”他说道。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是一阵哗然。
“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有五层楼高呢!”
“对啊,开什么玩笑!”
“就是,我不跳,要跳你自己跳。”
“别听他在这儿胡说八道,我们走!”
“走!”
说着,就有一些人准备转身下楼。
“等一下!”石警官喊道。
众人一见是警察发话了,便站定住,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石警官走到魏宇面前。
“阿荣老师,我一直都很信赖你,可你说要跳下去,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指了指自己怀孕的妻子,“她还大着肚子,经不起折腾。”
“你放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们过来。”
说着,他带领石警官在内的一群人来到了天台的边缘。
从上往下望去,巷子里全是小摊小贩遗留下来的小摊贩,而目测高度至少在二十米上下,从这跳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然而,他又领着大家沿天台逆时针转了一百八十度,来到大楼的另一侧。
再看,紧挨着大楼的旁边有一幢三层楼高的居民楼屋顶。
屋顶是用水泥浇筑的,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开了一片小菜园——在横州老城,在屋顶种菜是一件极为寻常的现象。
两幢楼之间的距离不到三米,但依然有差不多四五米左右的落差。
“对大多数人来而言,这还是有点高,”石警官说,“何况我妻子的情况特殊,我不会让她冒这个风险。”
“不用直接跳。”
“不直接跳?那是……”
“大家给我五分钟。石警官,你帮我安抚大家,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就挤开人群,朝天台的楼梯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