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肆听闻苏承南那稍带调侃之意的话语后,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浅笑,接着将手头的账本轻轻打开翻阅了一下,而后道:“清晏自是决然不敢忘却大人对在下的恩情,正因如此,才会将这众人皆欲取走的账本给大人恭敬地双手呈上。”
苏承南瞳孔微震,心道这厮年纪轻轻,好生会道,竟令自己无言以对。
“清晏即便身为刑部主事,可这打算盘、划账目的能耐却着实不凡。将这烫手感的山芋扔给我,只顾自己保命,恐怕不太厚道吧!”
对于苏承南毫不留情、一语中的的话语,沈听肆并未感到惊讶。毕竟,她自己也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
自己不过就是个穷酸的刑部主事,既无钱财又无权势。这账目放在自己手中,会被抢走不说,连小命怕是会搭进去。
另一方面,沈听肆想卖苏承南一个人情。她自己若是搭上这正三品户部侍郎的关系线,那她调查好友杨榆之死就会顺利上许多。
沈听肆眼瞧着目的即将达成了,心里是难以抑制的欣喜。
她眼底划过一丝喜悦,嘴角轻微上扬,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东宫太子已然将屠刀伸向了大人所属的户部。大人取这账本就是为了保全自己,那在下送这剧本亦是如此。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苏承南明显愣怔了数秒,心道,这厮好生聪颖。
她怎会知晓!
苏承南问道:“这六部衙门之中,都道刑部衙门敦实。平日里质朴醇厚的孔尚书,竟能养出清晏这般人才来。”
苏承南又酌饮一杯,轻摇手中的折扇,再道:“在下倒是意欲知晓,清晏是怎样明了在下心意的?”
沈听肆听着苏承南的那番话,这哪像是在夸赞自己呢。明明就是在讽刺自己油滑、狡黠。
奈何对方身为三品官员,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主儿。这嘴上的亏,也只好咬着牙吞进肚子里。
她又瞧了一眼天色,距自己上职的时辰也没剩多少了。加之自己已然一天一夜未曾合眼。
沈听肆不欲与苏承南再此纠缠,冷言道:“下官猜的。”
好一个“猜的”!
苏承南自是不信沈听肆的这番托词,他欲与沈听肆再辩驳几句,但没成想沈听肆率先打断了自己,开始下起了逐客令。
“苏大人不妨拿着账本回户部快些查核一下自家账目,对不上的地方须早做纠正。”
沈听肆这是在暗示自己,不只是工部存在贪腐,他户部也有人在中牟利。现如今天子震怒下令彻查,他户部的烂账得及早整理。
苏承南眼底迅速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忽而就想起了四年前自己下江左拜访老师之时。齐承胤曾言:“清晏大才,日后倘若得以相遇,需加以相助。”
诧异之色转瞬即逝,转而那双桃花眼中又泛起了玩味之色。苏承南道:“清晏既是刑部中人,又怎会知晓我户部内情?莫不是手上也有我户部账目不成?”
沈听肆瞧着这厮高低是要给自己扣上一顶“偷账本”的帽子才肯作罢。
她微微勾唇,应答苏承南:“大人今夜去瞧那坍塌了的昭灵塔,不正是觉察到了你户部账目有蹊跷才去的吗?”
苏承南被沈听肆一语道中,本欲与她再调侃几句。可他瞧着沈听肆略显疲惫之色,便有些于心不忍了。
他拿起桌上的账本,起身站立对着沈听肆施了一礼,辞别道:“那在下就多谢清晏了。”
沈听肆也回了一礼:“苏大人慢走。”
沈听肆目送苏承南至门外,待苏承南转身消失在了门外。沈听肆才捶了捶因为连绵阴雨而酸痛发麻的腿,欲进屋小憩。
谁知苏承南又忽而返回,站立在门口。眸光潋滟如晴水,嘴角肆意扬起,眉眼微翘。极具少年气地对着院内的沈听肆言道:“险些忘了,清晏说请在下喝酒,不知何时啊?”
沈听肆此刻疲惫至极,只想快些休息。便没有思量太多,转身对上苏承南含笑的眼眸,道:“大人何时有空即可来找在下。”
苏承南得到准确回复后,便满意地离去了。
翌日晨,昨夜被苏承南耽搁休息时间,沈听肆还是起晚了。
她也未顾及外头正阴雨连绵,粗略地穿戴好官袍便急匆匆地往刑部衙署赶。
消瘦的身影匆忙穿梭在蓑衣与油纸伞中,一个没留心同猛然冲出的乞丐撞了个满怀,沈听肆被撞地连退数步。
乞丐看着沈听肆那身官袍,顿时就被吓跑了胆子。自己撞谁不好,竟是撞了个官老爷。乞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沈听肆的脚道:“小人不是故意的呀,请大人饶小的一命,请大人饶小的一命吧。”
周围行人见此都抱着看戏的态度围过来,想看看沈听肆将如何处置这乞丐。
一向爱凑闲热闹的苏承南,见到前方人群聚集,自是挪不开脚步了。于是带着随侍三步并作两步,兴致勃勃地挤到最里边。
就瞧着沈听肆将跪在地上的乞丐搀起,宽心安抚道:“无妨,老伯莫要撞坏才好。”
言罢,她挤出人群。从旁的包子铺里买来了俩个包子。
众人瞧着没有热闹可看,便自行消散开了。苏承南倒是上前,又同沈听肆逗起了乐子:“清晏怎知我未曾用过早膳,真是体贴啊,还为在下买了包子。”
言毕,便将手伸向了沈听肆手里的包子。不曾想,刚伸出去的手便被沈听肆一巴掌轻轻打回了。
这是沈听肆第一次同自己接触,他瞧着沈听肆如柔荑般纤细的手,白净地如同她的脸一般,越看越像是女子才有的。
“苏大人身为堂堂三品大员,岂能吃不起两个包子,还需同乞丐争抢。”沈听肆这一番言语,堵住了苏承南的巧舌。
而后,她大步上前将包子送到乞丐手中,旋即便又急匆匆地赶去刑部上职了。
苏承南瞧着沈听肆清瘦的身影漂泊在烟雨中,内心不由地涌起关心之情。
“清晏!”
沈听肆回身就瞧见,他一把夺过侍从手中的伞,合拢便抛给沈听肆。
又道:“雨水湿寒,莫要着凉。”
沈听肆眼疾手快,一把抢过雨伞,笑嘻嘻地说了句“谢大人”,然后转身又向人群深处走去。
一旁的侍从就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嘟囔着:“大人为啥要抢小人的伞啊?”
苏承南故作严肃,从薄唇中“啧”出一声。将伞递给侍从,示意他替自己撑着,便道:“难不成送你家大人我的?”
言罢,也行入了人群中。
青龙桥上,挺拔修长的身影,目光如炬。瞧着街上一袭青色官袍的沈听肆,同旁人言道:“沈清晏现今隶属哪个部门?”
“回殿下,沈大人在刑部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