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立场

小公子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前一秒他还在为裴寂的倒霉而唏嘘不已,下一刻他自己就吃上了同样的苦果,还很委屈地既没有人愿意听他解释又没有地方可以申辩。

他来不及反驳,水里妖族的锐利巨爪已经当头盖下,在刺破江风的同时携带着腥气,杀气盈盈地直取他的项上头颅,好像根本不准备留情!

怎么会有丝毫保留呢?

大陆各族之中,妖族虽然最为稀少且隐遁山林之间已久,但它们最是桀骜不驯,最讨厌最不齿的就是人类对他们的那种残暴杀戮,几乎是不死不休!

他这边的楼船在对方的暴怒之下,自然不会有办法撑得更久!

他不明白身为鉴冰台的渠帅,段珪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陷害到他的头上来,是京城里的哪一位在他身后暗暗指使?

但他现在没有空余时间去想这些。

只在那只利爪要落在头顶之前,呼唤出了那把名为玉出昆冈的神枪,直戳戳地扎向了那五指中央!

下一刻,那爪子已然呼啸着降临到他身上,将神枪拍出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圆形弧度,带着枪头撞上了他的胸口!

但同时,对方也没有很好过。

玉出昆冈戳破了它那原本无坚不摧的利爪间的皮肉,在被拍开之时带着一道金黄色的血液溅射而出,带着一股独特的幽香撒进了茫茫江水之中。

小公子被一爪横着拍飞,在冲破楼船最上层带起无数碎片横木之后,斜斜地直飞入楼船下游的江水之中,激起一蓬大大水花的同时,在江面上带出长长的一道血迹,随即消失不见!

“吼……”

一个硕大的如同山岳的头颅从江水中浮现而出,对着江水和身下的一片狼藉的楼船嘶吼不已。

而后对着入目所及的所有地方,张开大嘴喷出了大股大股的黄色江水。

一时间如同天河倒灌,黄泉大江的江水被它汲走近乎一半,露出成片的河床来,汹涌水流所到之处尽数被摧毁得一片狼藉,而后片甲不留!

龙门两岸,顿时成了泽国。

那妖类将一身凶性和肚子里的江水尽数倾泻完,才有些后知后觉地一划四肢,转身钻进了江水里消失不见。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

“咳咳咳……”

陈摩诃缓缓地从江水里走向岸边,一边不住咳嗽,一边拖住了身后被自己的素色旗裹在里面昏迷不醒的段珪。

那妖类虽然如愿逞了凶,但被他在水里不管不顾地衔尾一路追杀了百十里水路,疲于奔命下也是果断溜了。

到底是水里的生物,他最多也就是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他疲惫地坐倒在岸上,素色旗在他身后拖出更多似仰似趴的夜不收,里面有不少被淹死的,更多的是半死不活在那里呻吟不止的家伙。

更远处的江面上,一大片红衣将水面阻塞了大半,连往日在此地不曾停留过的黄泉大江,也不得不减缓了东流的步伐。

陈摩诃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这有如地狱的景象,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你心里在怪我?”

段珪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依旧是那样的冷静和坚毅,脸上没有哪怕一点表情。

“我只问你,为何?”

陈摩诃很是想不通,他心里像是有一根刺,不问出来的话就不痛快。

“这是国舅大人的意思。”

段珪同他一样坐在地上,随意自然得像是坐在自家的柔软高床上,身下好像不是一堆造型奇怪满是棱棱角角的乱石。

“这个本来就是为那位殿下设计下来的圈套。”段珪承认得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了一切:

“这几年,秦君的身体状况愈发不好了,人也开始糊涂。”

“陛下他明明有三位皇子,却在前些日子的某次家宴上,对着骊姬娘娘所出的月牙儿殿下叫出了小梳子的名字。”

“小梳子,就是嬴殊殿下的小名。”

段珪无奈一笑:“那时候国舅大人就知道,陛下的春秋不再鼎盛了,不得不该想想他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陈摩诃沉默了。

“抓捕这只长着龙角的鲛人的命令红批,原本是太后娘娘和国舅大人一起下的,为的是为陛下最后再搏上那一线生机。”

“为此,甚至请动了参合学宫的大先生出手,去阻止那刚才在你我面前逞凶的妖族前辈,但现在看起来是彻底失败了。”

陈摩诃闻言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了段珪。

“奇怪吗?一点都不奇怪。”

段珪平静地挣扎着起身,却在光滑的卵石间来回摇晃,在要跌倒的那一瞬间,被陈摩诃扶住。

“人生天地间,除开那前几十年,谁人能够不管不顾,一切都去按照本心做事情呢?”段珪在陈摩诃手臂上拍了拍: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绑着那位殿下跟我们同船,之后在回向长安的万里路途间,有的是数不清的人和事在前方等着我们的这位嬴殊殿下。”

“但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妖族会这么快地找到我们的所在,对我们突然发起了这次袭击。”

“计划从一开始就出了错。”

“我们穿着夜不收的衣服,总要做着些夜不收该做的事不是吗?国舅大人是夜不收的统帅,我自然该听他的。”

“军人,执行命令高于一切,这就是我的立场。”

段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翻涌着什么别的情绪。

“我只想问你,姬子殿下,国舅大人是不是也想杀?”

陈摩诃虽然依然扶着段珪,但语气间的毫不掩饰的杀气怎么可能瞒得过身旁的段珪。

“那是别人要担心的事,而且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段珪苦笑一声:“以我们二人的立场,现在应该立刻收拢起人马,沿着大江两岸搜索那位殿下的行踪,如果死了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没死……”

段珪语气依然平淡:“在回到长安城之前,依然有的补救;若是回了长安,自然万事皆休。”

“到时候,记得离我远一些,免得到时候被我那杀头的血溅了一身……”

“国舅大人很欣赏你,不希望你死在这里,再多活些年吧。”段珪依旧轻轻拍了拍陈摩诃的手臂,沉默着看向了江心那边。

“陈渠帅,陈渠帅!”

远远地,有夜不收高声呼喊着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陈摩诃,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闻听之后立时感觉方寸大乱的消息:

“不好啦,姬子殿下和那个西北都护府的小裴相公裴元绍,他们都消失不见啦!”

前来传信的夜不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陈摩诃那铁一般的手掌死死掐住了咽喉,几乎难以透气:

“你再说一遍!!”

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心情变得极为糟糕了起来。

“是……殿下和裴元绍……都……都不见了。”

那夜不收只得老实回答,虽然说完这些话,已经被憋的脸色赤红。

“放他下来吧。”

段珪的声音幽幽传来:“现在,那些真的成了别人该操心的事情了。”

陈摩诃松开手,脸色第一次变得阴郁得像几乎将要下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