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逝之后，她的影子

林薇和陈默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林薇喜欢陈默，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她照顾他，支持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一起考上大学，然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陈默也习惯了林薇的存在，享受着这份温暖和默契，从未深究过这是否是爱情。

高二那年，苏瑶转学而来。她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她的美是极具冲击力的，精致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看人时眼神总是带着小鹿般的惊慌。很快，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在班级甚至年级里传开：她的母亲做着“不光彩”的工作；她本身漂亮得招人嫉妒；她性格古怪、不会说话……

作为班长，林薇听到了很多同学对她的警告：“班长，别理她，她家……”“小心点，听说她很晦气……”但林薇骨子里的正义感和善良让她无法对一个被孤立的、看起来如此无助的女孩视而不见。她只是尽班长的职责：带苏瑶熟悉校园，告诉她课程安排，在她被故意刁难时出面解围。没有刻意的亲近，只是公事公办的善意。

然而，这点微光，对于长期身处黑暗冰窟的苏瑶来说，如同炽热的太阳。她记住了林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她会在林薇值日时默默帮忙擦黑板，会在林薇体育课后递上一瓶水（虽然不敢说话），会远远地看着林薇和陈默说话，眼神复杂。

林薇起初觉得苏瑶有些粘人，但看着她那双盛满感激和依赖的眼睛，心软了。她看到了苏瑶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包装有些皱但很干净的糖果，听到了她鼓起勇气小声说出的“谢谢薇姐”。林薇开始主动和苏瑶说话，带她一起吃饭（虽然有时会引来异样目光），帮她补习功课。她们渐渐成了朋友，至少在林薇看来是。

在这个过程中，陈默自然认识了苏瑶。他看到了苏瑶在林薇身边时那种放松一点点的状态，也看到了她独自一人时那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和无助。苏瑶的美貌固然吸引眼球，但真正触动陈默的，是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像受伤小动物般的眼神，以及林薇对她展现的温柔保护。一种混合着同情、好奇和男性本能的保护欲悄然滋生。他开始主动关心苏瑶，在她被欺负时挺身而出，帮她搬重物，甚至在她默默看着林薇时，误以为她是在寻求自己的帮助。

林薇注意到了陈默对苏瑶的关注，起初她以为是陈默在帮自己照顾朋友，还觉得他体贴。但陈默看向苏瑶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和自己相处时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林薇的心。

终于，在一个晚自习后的回家路上，陈默叫住了林薇。月光下，他眼神闪烁，带着愧疚和一种下定决心的疏离。

“薇薇，我们谈谈。”

“嗯？怎么了默默？”林薇的心跳莫名加速。

“薇薇，你……你很好，真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陈默艰难地开口，“但是……我对你的感觉，可能……可能只是亲情。对不起……”

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液似乎都冷了：“……什么意思？”

“我……我喜欢上别人了。”陈默不敢看她的眼睛，“是苏瑶。她……她很需要保护。看到她，我就忍不住想……想照顾她。对不起，薇薇，是我没弄清楚自己的感情。”

“妹妹？照顾？”林薇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尖锐的嘲讽。她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男孩，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意，瞬间被“妹妹”两个字击得粉碎。巨大的失望和难堪让她几乎窒息。她没有哭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我知道了。”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把陈默和他那句“对不起”远远抛在身后。

第二天，林薇就提交了转学申请。她无法再在这个充满回忆和此刻无比讽刺的环境里待下去，无法面对陈默，更无法面对那个被陈默“喜欢”的、自己真心对待过的朋友——苏瑶。她走得干脆利落，没有告诉任何人新学校在哪里，切断了和所有旧同学的联系，只给父母留了个地址。

在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林薇强迫自己重新开始。她依然是那个开朗的班长，努力学习，结交新的朋友。表面上看，她似乎已经走出了阴影，笑容依旧灿烂。只有夜深人静时，想起陈默那句“像妹妹一样”，心口还是会传来钝痛。那是她整个青春期的信仰，崩塌后的废墟需要时间清理。

而苏瑶的世界，在林薇离开后，彻底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没有了林薇这束光的庇护，那些原本就嫉妒她美貌、鄙夷她出身的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她的课桌被涂满污言秽语，书本被撕烂，走在路上会被故意撞倒，甚至有人在她水杯里放粉笔灰……每一次霸凌，都让她对陈默的恨意加深一分。是他！是他赶走了薇姐！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地“喜欢”自己，薇姐怎么会走？

陈默试图弥补，或者说，他固执地认为苏瑶需要他。他帮她赶走欺负她的人，替她收拾被弄乱的课桌，给她买新的文具……然而，他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保护”，都像在苏瑶的伤口上撒盐，都成为别人攻击苏瑶的新借口——“看，狐狸精又在勾引陈默了！”“真不要脸，害得林薇转学，还霸着陈默不放！”

苏瑶看陈默的眼神，从最初的漠然，变成了冰冷的厌恶，最后是淬毒的恨意。

终于，在一次陈默强行替她挡开几个推搡她的男生后，苏瑶彻底爆发了。她猛地推开陈默，声音尖利得不像她自己，带着积压已久的绝望和愤怒：

“滚开！离我远点！陈默，我厌恶你！看到你就恶心！”

陈默愣住了，周围的人也安静下来。

“不是因为你，薇姐怎么会走！都是你！是你毁了一切！”苏瑶浑身颤抖，眼泪决堤而出，但眼神却像刀子，“收起你那假惺惺的照顾！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靠近我，都只会让我被欺负得更惨！我恨你！我恨透了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重锤砸在陈默心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所谓的“保护”给苏瑶带来了什么。他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苏瑶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他终于明白，自己彻底失去了靠近她的资格。

从此，陈默真的不再打扰苏瑶。只是远远看着，看着她变得更加沉默，像一株迅速枯萎的花。

苏瑶的世界彻底灰暗。薇姐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和温暖，现在这光消失了，只留下更冰冷的现实和无尽的思念。她恨陈默，但更痛恨自己。她觉得自己是个灾星，害了妈妈，现在又害得唯一对她好的薇姐伤心离开。

一个周末，苏瑶鼓起毕生的勇气，偷偷坐了很久的车，找到了林薇的新学校。她躲在街角的梧桐树后，远远地望着校门口。

放学了，学生们鱼贯而出。苏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薇和几个新朋友一起走出来，她们在讨论着什么，林薇脸上带着苏瑶久违的、轻松而明亮的笑容。她似乎长高了一点，头发剪短了些，显得更精神了。她和朋友挥手告别，独自走向公交站，步履轻快。

那一刻，苏瑶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心痛和……释然的复杂情绪。

薇姐在笑。薇姐看起来……很快乐。

这是她离开后，苏瑶第一次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好。

薇姐就应该这样快乐，像阳光一样耀眼。

苏瑶贪婪地看着，要把这一幕刻进心里。她看到林薇上了公交车，车子开远，消失在街角。她依然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树洞里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爱她。不是朋友的爱，是带着仰望、占有欲和毁灭般嫉妒的爱。她嫉妒陈默能理所当然地拥有薇姐的喜欢那么多年。这份隐秘的爱意，在黑暗中扭曲生长，最终却成了将薇姐推离自己最远的力量。

“薇姐……”苏瑶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无声地呢喃，“对不起……还有，只要你快乐就好。”

凛冽的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枯叶。苏瑶最后望了一眼林薇消失的方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她拉高了衣领，将冻得通红的脸颊埋进去，也掩去了脸上未干的泪痕，转身融入了暮色四合的归家人潮。

她选择带着这份沉重的、无法言说的爱和愧疚，退回自己的阴影里。薇姐的光曾短暂地照亮过她，现在，她愿意永远站在阴影里，守护那道光的明亮和快乐。即使代价是，她将永远沉沦于自己的黑暗之中。

光与影，终究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有些爱，只能以放手和守望的姿态，在无声中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