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中无老虎

山硖小径盘曲蜿蜒,沿着沟谷直抵一处山坳。

嘶嘶——

小道两边的杂草晃动着,似有长虫从草丛里滑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雾开始趴在地上,不断蠕动。

沈怀跟着青年一头撞入雾气,一瞬间的失神后,眼前又豁然开朗起来,他悄悄松开袖中的手诀,抬眼打量——

老树枯枝,一只不知名鸟类蹲坐在上面,它猩红的双眼恰好与沈怀对视。

沈怀眨了眨眼,朝它挥手招呼,后者却显得木然,只是歪着头盯着他。带路青年没有停顿,领着沈怀走到不远处的破庙前,恭敬行礼,“老爷,客人带到了。”

沈怀张眼看向破庙,只能看到黑黝黝的门内,无半分亮光。

倒也没能多看多久,里面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请进来一坐。”

闻言,青年侧身伸手示意沈怀过去。

他没有动作。

这漆黑的庙门宛若张开的兽口,让人毫无探索欲望——当然,这是对正常人来说。

沈怀只是略微思索后就大踏步走向前。

甫一进入庙里,顿觉前方豁然开朗,更有喧哗笑语,推杯换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炭火味、酒味、菜肴的味道混作一团,也急冲冲地朝沈怀鼻腔钻去。

眉头微挑,他似乎是对于当下的场面有些意外,毕竟在门外的时候,可是丝毫声音都听不到。

左右微微打量,入目便是群披衣戴帽的身影,更有幼童在众身影间穿梭,追逐嬉戏,场面颇为热闹。

不过沈怀对眼前场景视若无睹,只让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中央庙台,一位穿戴整肃的身影正盘膝坐于蒲团上,嘴中塞满食物,不停咀嚼。

台下围着一堆篝火,火光照亮周围,映得一众身影摇曳,虽四周仍隐在黑暗之中,篝火一带却光焰灼灼,如临白昼。

庙口一隅,一个身穿黑衣的矮小身影好像突然接收到什么信号似的,尖着嗓子嚷道:“客人来啦!客人来啦!再开席!!”

看他这反应,倒真像是沈怀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客人。

沈怀还没动作,四周黑暗中突然钻出好几道身影,他们手中皆托着漆盘,上头放着各式瓜果点心;而原本挤在一起的身影也仿佛变戏法一样掏出蒲团,端坐两排,原本局促的场地顿时空旷起来。

他们盯着门口处的沈怀,交头接耳,时不时低笑几声,似乎在说些什么关于沈怀的趣事。

后者扫视这一幕,见主人不招呼他坐下,也无人上前迎他,便也入乡随俗,靠着门口席地而坐。

他屁股刚着地,旁边的身影便不再偏头打量他,而是直接攀谈道:“老爷设宴都快散了,怎么这时候才来?”

由于嘴里含着菜梗,所以言语稍微有些含糊。不过沈怀倒是听清了,于是他笑着作揖,张口就来:“腿脚不便,路上耽搁了些,失礼了。”

“哦,原来如此。”身影没有怀疑,只是自顾自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我之前在山里活动,脚受了伤,都不能走路哩!”

“不过来晚了也不碍事,酒会还没散,可以喝点酒,多吃些果食。”

话音刚落,一名托盘的身影从后面走上前来,双手将盘送至沈怀面前,语气恭敬:“请道长慢用……”

盘上刷着红漆,喜庆非常,酒菜气味扑鼻而来。

沈怀低头一看,盘中果品五彩斑斓,色泽鲜亮,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他眉开眼笑,温声应道:“多谢。”

两人对坐而饮,很快就言笑晏晏,酒盏相碰,热络非凡。

不出多久,宴席似乎渐入尾声。台上的那位着衣冠的吃罢最后一口,缓缓剔着牙,动作悠闲。

篝火无人添柴,火势便一点点暗淡了下去,连带着四周的欢笑声也安静不少。

沈怀正欲放下杯盏,身旁那身影却悄声提醒:“老爷正在看你呢……”

他闻言抬头,只见那台上的身影正望向自己,神色似笑非笑,宽大的衣袖拂过身前,口中悠悠念道:

“远道而来的朋友,不亦乐乎?”

沈怀听完一愣,还在想他是不是想表达‘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以没有及时回复,旁边立马拽了他一下。

“啊?哦哦,乐哉乐哉。”

沈怀也摇头晃脑地表达了一番。

“果食可还合口?”

“人间美味,自然是异常合口。”沈怀说着还从身前盘中拎起一颗红艳艳的苹果,大口啃食着。

台上那位见状顿时抚掌笑道:“妙!妙!妙!”

“没想到道长竟和吾等一样,喜好吃这人心人肝哩!”

他话落下,衣袖一挥,一道灵力拂过场间。

顿时,在场诸位盘中那鲜艳多汁的瓜果,眨眼间变成了鲜红器官:有如枇杷般的肾脏,深紫发亮的人胆,甚至还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心脏,红润跳动。

而四周同坐的身影全都变成了狐狸、黄鼠狼和灰兔硕鼠;庙台上的老爷也变成了毛发疏狂、呲牙咧嘴的斑斓猛虎。

场面端是瘆人,不过沈怀却连眼睛都没眨,他手上动作不停,从盘中取出一颗跳动的心脏,张口就咬,鲜血在唇齿间肆虐,然后溢出嘴角。

他咧嘴:“寻常瓜果滋味粗俗,哪有这些细腻可口。”

一时间,四周陷入诡异般的寂静,最靠近沈怀的那道身影竟已经哆嗦着后退了。

沈怀又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贫道得吃这么多佳肴,自然还需奉上回礼。”

说罢,他缓缓起身,神情悠然地朗声说道:

“宴是好宴,但蜗居庙内仅靠凡火取光,未免少了些风雅。”

说话间,他袖袍猛地鼓荡起来,一道凌厉的气机直冲而上。

轰——

原本罩在大家头上的屋顶眨眼间被掀翻出去。

月华像是受到牵引,将庙内一切笼罩。原本的血渍像是从没出现过,从沈怀面上消失。

“借这月华一照,权作回礼,替咱们的宴席增添点雅趣。”

他有些戏谑地朝台上主位拱了拱手,故作惊讶道:“呀!”

“原来是狐狸老爷!”

——

PS: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