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尘封的裂隙与震波

星元纪3500年7月17日。

凯瑞星的晨曦被星球护罩温柔地过滤,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倾泻在东夏光明大学精英学院的银白色建筑群落上。光芒在流线型的合金表面流淌,勾勒出一个精密、高效、象征着知识与秩序之峰的殿堂轮廓。空气里弥漫着微弱的臭氧味和一丝量子净化后的冷冽清新——这是一种属于凯瑞星精英世界的独特气息。

林玄哲踏在通往生物基因工程综合体的高速悬浮廊桥上,脚下的传输带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低频嗡鸣。他身形挺拔,深蓝镶银的精英制服一丝不苟,面容沉静如水。然而,在这看似日常的行程之下,昨夜家中那场压抑的争执片段——父亲林云峰愠怒的声音,以及那位不请自来、陈群院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眼眸——仍在思绪边缘盘桓,如同水底暗涌,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忧。

“玄哲!”

一声清亮悦耳的呼喊骤然打破了廊桥的宁静氛围。林玄哲循声停步转身。

是王莉娜。她快步走来,步伐比平时更显急促。乌黑的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晨光中跳跃,为她精致的面庞增添了几分干练。但此刻,最吸引玄哲目光的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面燃烧着一种远超平日科研兴奋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热切、神秘和一丝刻意亲近的光彩。

“莉娜?”玄哲眼中带着疑问,“你不是应该在活性蛋白项目组?”她如此目标明确地来找自己,本身就不太寻常。

“总算逮到你了!”莉娜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了口气,脸上漾开一个极具感染力的笑容,甚至很自然地向前一步,挽住了玄哲的手臂,“帮我个忙,不对,是郑重邀请你加入一个新项目!一个超棒的计划!代号:‘星尘遗忘纪’(Project Stardust Amnesia)!”她的语气充满热切,动作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引导意味,将玄哲带向廊桥边缘一处被绿色荧光藤蔓半遮住的休息角。

“‘星尘遗忘纪’?”玄哲重复着这个富有神秘色彩的名字,对好友突然的转型感到疑惑,“你最近不是沉浸在第七催化路径里吗?”

“那个是常规课题!这个完全不同!”莉娜的笑容更加明媚,声音却压低下来,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感,“这可是绝密级别!中央文献馆核心数据库刚刚有限解密了一批极度珍贵的‘星尘载体’碎片!你想象一下,这些碎片是从深空那些飘荡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古老探测节点废墟中找到的!技术部动用了最高级别的粒子修复阵列,投入的资源说出来吓死人,才从这些几乎被时光碾成基本粒子的残骸里,还原出一点点……指向一个巨大历史空洞的线索!”她目光炯炯地盯着玄哲,仿佛在确认信息的冲击力,“星元纪800年到900年!整整一百年!在凯瑞星官方公开的历史长卷里,这段岁月就像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一个世纪…空白?”玄哲的眉头瞬间锁紧,一股凉意从脊背升起。对于一个将历史完整性奉为圭臬的文明,这样的空白本身就是巨大的疑问,是完美图景上无法忽视的裂痕。

“官方的统一说法,”莉娜撇了撇嘴,做了个“你知道”的表情,模仿着那种官腔调调,“是说那时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太阳风暴’,引发了一场波及整个星系的超级磁暴,把当时的主要历史数据库节点连根拔起,烧得灰飞烟灭。”她的身体再次前倾,声音几近耳语,充满了说服力,“但是!复原的那些可怜巴巴的碎片——几张模糊到只能看轮廓的影子图、几行断断续续、语法结构都有些扭曲的文本断片——却描绘出与我们已知的六大洲格局完全不同的社会图景!城市构造、功能分区,找不到一点相似处!更诡异的是,文本里总跳出来几个词:‘优化区’(Refinement Zone)、‘适配者’(Adaptives),还有一个阴魂不散地印在图像上的符号——一个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六棱晶柱(Hex Prism)图案!”她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这绝对不像是自然灾害造成的遗失,更像是……被一只覆盖全球的大手,冷酷而精准地将这一百年彻底撕下、粉碎,再命令所有人将其遗忘!我们现在迫切需要一位思维架构和分析能力顶尖的高手!玄哲,你的逻辑解构和模式识别能力是整个学院公认最强的!我需要你在这个小组里!非常需要!”她的语气充满恳切和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优化区…适配者…六棱晶柱…”玄哲默念着这些陌生而充满暗示的词语。莉娜描绘的这个被刻意抹除的百年谜团,以其存在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大的吸引力。隐藏的历史真相,激起了他强烈的探索欲。“这确实…让人无法拒绝。好,我加入。”他沉稳地点了点头。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手腕内侧的生物信息环带轻轻震动了一下,一道淡蓝色的微光投射在身前空气中,迅速凝聚成一份清晰的全息邀请函:

【陈群(中央能源研究院-光明域分院长)】:林玄哲同学:

冒昧致信。昨日贵府匆匆一面,未能与少公子畅叙,甚感可惜。然仅此一面,少公子卓然风采、渊深学识,已令群印象深刻,甚为钦赞。

欣闻今日下午三时,我院‘环流’核心实验室(项目代号:Project Torus)将进行新型高密度脉冲能量约束场首次全功率运行演示。此技术乃能源转化效率之前沿突破,构思精巧,潜力深厚。念及林氏家族世代深耕能源科技,底蕴精纯,料林公子观之,当有更深层卓识妙悟。

诚邀拨冗莅临指导,若蒙不弃,荣幸之至。

时间:星元3500年7月17日下午3时整。

地点:中央能源研究院-光明域分院,地下第9层(D9-Level)最高安保试验区。

静候莅临。

邀请函措辞温雅谦和,充满了对后辈的赏识与提携之意。然而,这个时机——刚刚应下莉娜那个牵扯百年隐秘历史的课题后——让玄哲心中的弦微微绷紧。巧合?还是陈群那双深邃的眼睛早已洞悉了什么?这封邀请,是深入了解的窗口,还是无意中踏入另一局布设好的棋局?无论如何,直面往往胜于回避。他抬手,通过了确认指令。

下午两点五十分。中央能源研究院光明域分院。

这座矗立于城市中心核心区、宛如钢铁山峦般的宏伟建筑,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穿越层层安检通道,经历了包括虹膜、基因图谱、能量频谱和异常思维波动的多重扫描后,玄哲终于抵达通往D9层的专属高速升降平台。厚重得如同银行金库大门、密布着各种感应装置的合金气密闸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混杂着冷冻剂与高密度能量场特有气味的微冷气流扑面而来。

陈群已在门后负手而立。他依旧穿着质料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雪白的山羊胡修剪得体,脸上挂着职业化却显得真诚的温煦笑容,仿佛昨夜在林家的不快从未发生。

“林同学守时,令人印象深刻。请随我来。”陈群微微颔首,举止无可挑剔地转身带路。

踏入“环流”(Torus)实验室核心区域,视野豁然开朗,如同踏入一个钢铁巨人的胸腔内部。穹顶极高,模拟天光柔和洒下,但视线中心却被一个正在低沉咆哮的庞然巨物牢牢占据——“环流”原型机。主体是一个直径超过七十米的庞大银色圆环,由特殊合金铸造而成,无数粗壮的、流淌着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如同缠绕其上的发光血管。在圆环内侧,密集排列着成千上万枚悬浮旋转、精准定位的能量聚焦晶体,它们闪烁着危险而瑰丽的光晕。整个装置散发着一种浸透骨髓、厚重如大地心跳般的低频能量嗡鸣。空气中电离现象异常活跃,浓烈的臭氧气息刺激着感官。

陈群将玄哲等几位访客引至一个悬吊在高处、面朝核心区的观察平台——一个由高强化度透明能量隔板组成的全封闭廊桥。他拿起内嵌麦克风,沉稳平和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响彻整个空间:

“‘环流’的核心追求,在于构建一个能实时演算并维持的多维空间谐振能量约束场(Dynamic Resonant Energy Constraint Field - DRECF)。其目的在于尝试束缚那些超高能、极其不稳定的瞬时脉冲粒子流。若成功,能量利用效率将获得革命性的飞跃。”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忙碌的研究员,最后落在廊桥这边,“当然,探索的道路上,我们承蒙无数先驱智慧的指引。例如,”他抬手指向环形结构内部,几个稳定散发出炽白光芒、负责核心场约束的大型晶格单元,“稳定单元的底层构架,部分灵感便来自于林家先辈在能量谐振波导领域的前沿理论。”

这轻描淡写的提及,让玄哲心中微动,但他不动声色,目光牢牢锁在那庞大的约束腔核心——那里的空间在极限能量压缩下产生了明显的视觉扭曲,光线如流水般向内塌陷。

“全体人员注意!”尖锐的合成警报声撕裂空气,“核心约束场启动倒计时!所有非操作组成员,立即进入绝对安全区!180秒后启动!最高防护屏障开启!重复!最高防护屏障开启!”

引导员迅速将访客引入悬空廊桥,厚重的能量隔板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越来越狂暴的能量躁动。陈群向他们点头示意,走向了后方防护等级更高的主控室。

廊桥内变得寂静,只剩下设备低沉的运行背景音。下方环形装置的能量光辉已由蓝转白,刺目欲盲!晶体阵列发出尖啸!核心点的空间扭曲达到了临界!

倒计时归零——

“嗡——————!!!!!!”

一声巨大而沉闷的、仿佛空间结构被撼动的撕裂声伴随着刺目的白光,自约束腔中心爆发!

然而!众人期待的约束奇迹并未在那中心上演!

致命的变故,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在另一个角落骤然降临!

轰隆!!!!!!!!!

一声远比“环流”启动更加爆裂、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响!爆炸的源头并非万众瞩目的约束腔!

在距离主体装置约四十多米的后方区域!一个标注着“样本分析- B07”字样的辅属实验室!

刺眼的火光夹杂着被撕裂的合金碎片和翻滚的诡异烟尘,如同被压抑的火山般从B07的闸门处猛烈喷发!那扇厚重的合金门瞬间扭曲变形、向外崩裂!

恐怖的冲击波夹杂着高温碎片和辐射状的能量流,如同无形的海啸巨浪,瞬间拍打在悬空廊桥前方的能量隔板上!

砰!!!嗡——————!!!

整个廊桥发出剧烈的金属颤音和令人齿酸的呻吟,猛烈地摇晃起来!防御系统应激启动,厚实的隔板表面瞬间激发出璀璨的金色能量护盾!然而,爆炸瞬间释放的威力远超安全设计的冗余度!

林玄哲!他所在的位置恰是廊桥前端,处于这次冲击波能量流最集中、最狂暴的扇面中央!

就在爆炸白光吞噬视野的前一瞬,他那敏锐的感官似乎捕捉到——在B07被炸开的混乱豁口深处,一道速度极快、难以辨识形态的纯黑色轮廓一闪而逝!

紧接着,毁灭性的冲击洪流便已及体!

“呃——!”

死亡的气息冰凉刺骨!就在那股足以摧毁血肉之躯的能量即将淹没他的瞬间,一种源于身体本源、从未被主动感知或调用的自主防御本能被生死关头强行唤醒!

嗡!

一层极其微弱、近乎透明、若非能量粒子剧烈碰撞几乎无法察觉的银白色光晕,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瞬间覆盖了他全身!这光晕薄如蝉翼,仿佛随时会破碎!与此同时,廊桥隔板撑起的金色护盾也爆发出极限强光!

轰!!!————咔啦啦啦!

震耳欲聋的轰鸣!金色的能量护盾如同被重锤猛击的琉璃,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与玄哲体表那层微弱的光晕一起,艰难地偏转、消解了大部分狂暴的冲击能量!然而,剩下的冲击力和穿透性的震荡波依然如同一柄沉重的巨锤,狠狠砸在玄哲的胸口!

剧痛!强烈的眩晕!内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揉搓!他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抛飞出去!

“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后背和后脑勺重重砸在廊桥坚硬的合金内壁上,锥心的痛楚瞬间吞没了意识,视野被迅速蔓延的黑暗侵蚀。

在彻底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微秒,在他那因剧烈震荡和强烈光线冲击而极度模糊、甚至带上了光斑重影的残存视野中,仅仅留下了一个短暂而破碎的印象片段:

在B07实验室那破败豁口内翻滚的硝烟与扭曲的光影之中(也许是豁口后方某个暂时未被摧毁的角落),一个模糊不清、勉强能辨认穿着研究院银色制服轮廓的人影——无法看清任何面部特征,连体型都因烟尘、晃动和光线闪烁而扭曲不清——正对着外面某个方向做出递送动作。

而在那人影动作的方向,在烟尘的缝隙和明灭的火光里,隐现着几道纯黑、沉默、如同阴影塑成的身影轮廓!他们似乎刚刚突破混乱冲入此地!

一个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稳定紫红色光芒的物体,似乎就在那递送动作与被递送的目标之间一闪而过!

是立方体?球体?在那一瞬间混乱破碎的感知中,根本无从确定!连那黑色身影是否是人形机甲,也仅仅是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大脑依据其坚硬轮廓和沉默气势做出的最模糊的判断,而非清晰的视觉确认。

这幅由光斑、烟尘、剧痛和濒临崩溃的意识拼凑而成的、充满了混乱、危机与背叛意味的瞬间画面,如同一个不真实的噩梦碎片,在玄哲脑中一闪而逝。随即,无边的黑暗与死寂彻底降临,吞噬了一切知觉与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