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卡斯托纳斯

当头黯日正如诸神俯瞰此地笑颜,路西泽感觉自己好像在一幅画卷中行走,钢盔里沉闷的喘息声,他透过面甲缝隙,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竟是现实。

“这里是……什么地方?”路西泽的呼吸几乎要中断,强烈的恐惧仿佛一只冰冷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

魔铠控制着他继续朝前走去,他经过一座又一座焦黑的尸堆,认出了那些一面面飘扬在侧的残破旗帜,东陆几乎所有边区领主,包括他们卡斯特家的旗帜都在其中,他很快登上一处高地,一具完全风干的巨大骸骨横卧在这里,他隐约觉得熟悉,还来不及多想,他登上坡顶,视野完全展望出去。

他一下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怎么会不知道呢?这里是他与沃从·埃伯哈特,或者说神人之女莉莉安娜相遇的地方,那具骸骨属于当日那头从天而坠的双足飞龙,他们在这里一起杀死了恶名昭著的兽人战将血拳,同时这里也是圣战当日,罗兰与维洛萨率领卡斯特家重骑军发动冲锋的地方,他生命中最荣耀的时刻都留在了这里。

这里是卡斯托纳斯。

千百回四季轮转后,光之子路西泽·卡斯特仍然记得这一刻所见的光景,他无数次从这里开始想象是否还有任何办法,能使「世界」的笔锋偏离既定轨迹哪怕一丝一毫,结果尽是徒劳,绝望之处在于,连做奴隶都不得的人,思考也是一种以下犯上。

一道完全封闭的黑色圆环,完全突兀的出现在大地上,像万神从天穹伸出一只手,刻画了这告知世人罪孽与灾难的烙印,圆环外是辽阔的尸原,冻结到坚硬又完全浸润的土壤,洼积着仍未浸没入土的血水,传说中地狱魔鬼栖息的真红之土此时此刻在凡世显现,一望无际的土地尽是赤红色,究竟多少人的血能染红一整片原野,没有人知道,恐怕连那些罪孽深重的杀人者自己也不知道,要杀千万多的人,注定自己一方也要流百万人的血,要把刀劈砍到卷刃,要把手臂挥舞到疲软,要把人心摘掉换上禽兽的心,直到只剩对死亡的麻木,只为杀而杀。

正如一片丰收后的稻田,兽人与人类的尸体不分彼此堆叠在一起,像野草与麦穗相间,漫天鸦群在一座座尸山间展翅盘旋,尽情于这片丰收之地起舞,它们的翅膀黑中带红,六只血眼的褐色猎鹰立在足尸山顶端,桀骜地俯瞰着路西泽,又突然扑腾起翅膀,发出凄厉的难听叫声,盛宴中的群鸦与其相鸣,晚风落日昏鸦,一片末世之景。

黑色圆环的名字是叹息之墙,当东陆群王的联军兵临卡斯托纳斯城下,面对这堵经受了数千年战争考验与摧残,人类所构建最复杂及最精密,并融合巫妖王法鲁克·摩斯本人魔力强化过的铁壁,即使闪耀宫廷近在眼前,联军仍久攻不下,纵使骑士王与银龙王等诸多人杰在内,也只能深深叹息,叹息之墙因此得名。

绿潮入侵东陆,卡斯托纳斯沦陷期间,杜坎·森命令兽人拆毁了城市的城墙,他声称定居生活是最下等的,如果久居人类奢靡又复杂的城市,即使最强大的部落勇士也会变得软弱。

对于银龙之都卡斯托纳斯,杜坎·森似乎怀有极深的怨恨,当这座城市向他投降,敞开门扉放任一介异族进入人类的辉煌之都后,他仍然毫不留情屠戮了准备向他宣誓效忠的人类贵族们,并放任了手下战团劫掠整座城市半月有余,他完美接手了一顶桂冠,反手将它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与许多事情一样,人类将杜坎·森此举的原因,归根为怪物的残暴本性,可实际放眼兽人征服东陆的整个进程,这种对降城下达的屠城令都是极其罕见的,哪怕最没头脑的战团头领也知道,屠杀主动放弃抵抗的降城,后继的人类城市看到投降者的悲惨下场,出于悲愤或绝望等种种原因,都将抵抗得更加坚决。

如今的叹息之墙只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漆黑乱石堆,卡斯托纳斯成了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科琳骑士团收复这座雄城才短短几月,骑士团仓促间只来得及修复内堡,也就是闪耀宫廷的墙垣。

圆环以内,即是七层炼狱,有罪者的灵魂要在那熊熊烈火中走向末日,永世不得翻身!

连绵烽火如罪人脚下燃烧的柴薪,无数的房屋废墟与燃烧的攻城器具残骸,包围住了闪耀宫廷,古卡斯塔诺的权贵家族们以竞相修建高塔来彰显权力,如今宫廷内幸存的十三座塔楼,好似捆绑异端的铜柱般苍白耸立,那些曾权势滔天的豪门世家如今也全成了历史的一缕烟尘,他们费尽心血所留的痕迹是浅薄的,因为这座人类原初之城的象征,永远只属于末日堡。

卡斯托纳斯是一座中凸外凹的山丘之城,俯瞰着四面广袤无垠的平原,外城环建在山丘之下,闪耀宫廷就位于山丘之上,而最高的中央位置,作为黑龙巴哈姆特的行宫,末日堡的基度甚至高过皇庭,这是一座细长的通天之塔,不,与其说塔,末日堡更像一块表示对黑龙崇拜的方尖石碑,整座塔的直径只有三米,即使最瘦弱的人类孩童或矮人,也无法通行塔内那狭隘的阶梯,技艺精湛的古卡斯塔诺工匠以雕刻塑像的手法来完成了这项艰巨工程。

传说每逢雷雨交加之夜,黑龙巴哈姆特会化身人形降临末日堡的塔顶,欣赏自己所庇护之民的恐惧模样,如今塔顶燃烧着取自万神殿圣城瓦伦蒂的永燃之焰,火焰的微光仍然闪耀已近黄昏的晚空,阴影潮水般环绕在它身边,旭日西落的光照到塔尖,原本纯洁的焰光被沁染上浓浓血色。

路西泽突然听见背后一阵短促的细碎声响,像几片枯叶被风卷起又落下,可他受困在铠甲之中回不了头,他认识这种独属于座狼的奔跑声,这不是冲锋前的呐喊而是宣告胜利的号角,狼潜行时可如幽灵般寂静,当你听见脚步,说明座狼已经从极近的距离向你发动了冲锋,狼骑兵的战刀就要落到你的头上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跃起,剧痛令路西泽感觉小腿要撕裂开来,他跳得是那样高,大鹰一样跃起,袭击的狼骑兵也完全没有想到,锃亮的战刀在他原本所站脖颈处的位置划出一道银弧,他在半空中清晰的看见,狼背上的兽人抬起了一张惊惧的脸。

路西泽的心底平白突生出一股恨意,这就是要杀他的人,这就是他的敌人。

“杀。”心底一个声音说。

他抓住兽人的肩膀,与其一起骑乘上了座狼,然后他两手把兽人举了起来,兽人胡乱挥舞着战刀,但无法破开铠甲,也丝毫影响不到路西泽的动作,他手上更加发力,向着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凄厉的哀嚎声中,兽人被生生拦腰撕开来。

路西泽仰着头,完全陶醉在这场杀戮之中,鲜血如瀑沿着头盔的缝隙流进他的嘴,极浓极烈的血腥味直冲进他的五脏六腑,他如梦般惊醒,双手微微放松,兽人的尸体立刻从他手里落了下去。

他的意识完全清醒过来了,可嘴边似乎仍然残存着一抹甘甜。

座狼仍然在奔跑,它不敢停下,哪怕只是稍微减速,新主人跨住它肋骨的腿就会像铁钳一样夹紧,前主人的血还很温热,在这种无声威胁下,座狼屈服了,埋头奔向新主人要去往的城市,这股令世间万物即使非情愿也能理解能接受的力量,正是斗争之道所不断追求的极致,征服者与怪物们最爱诉诸的东西,其名为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