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病榻上形容枯槁的父亲,我的泪水瞬间失控,决堤而下。记忆如同一台老旧的放映机,不受控制地播放着往昔的画面,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住院了,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上一次……
那天,父亲酩酊大醉,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去方向的孤舟,脚步踉跄,每一步都踏得虚浮不稳。酒精如同恶魔一般,完全侵蚀了他的理智。回家途中,他与许久未见的老同学不期而遇。本应是一场老友间温情脉脉的重逢,可酒精却成了点燃冲突的导火索。几句简单的寒暄后,不知怎的,话语就像脱缰的野马,偏离了友好的轨道。父亲涨红着脸,双眼布满血丝,舌头打着结,大声吼道:“你当年那事儿,别以为我不记得!”那声音仿佛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酒后的粗粝。老同学也被激怒了,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回怼道:“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喝多了别在这儿瞎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情绪如被狂风助长的火焰,越烧越旺,声音也越来越高,似要冲破这秋日的天空。
父亲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那姿势如同一只准备进攻的斗牛,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老同学的鼻子,身子随着情绪的起伏晃来晃去:“我今天就跟你把这事儿说清楚!”老同学用力一挥手臂,“啪”的一声,拍开父亲的手,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怒目圆睁,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你有病吧!发什么疯!”话还没落音,父亲一个踉跄往前扑,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他们在街边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牛,互相拉扯、推搡,一会儿父亲被拽得重心不稳,差点摔倒,踉跄几步后又像疯了似的冲上去;一会儿老同学被父亲揪住衣领,憋得满脸通红,涨红了脸使劲挣脱。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围成了一个圈,却没人敢上前拉开这两个发了狂的人,这场面就像一场混乱的闹剧,在秋日的街头肆意上演。
等到我看到一瘸一拐的父亲时,他还在强撑着。我焦急地问:“爸爸,你的腿怎么了?”他含糊其辞,舌头打着卷儿说:“没事儿,在台阶上摔的。”我扶他回家,上药后他便睡下了。
正值深秋,秋风宛如一位冷酷的行刑者,挥舞着锋利的刀刃,无情地收割着枝头的树叶。枯黄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沙沙”的哀鸣,最终无奈地飘零而下,就像被命运无情抛弃的孩子,孤独又无助。空中裹挟着丝丝细沙,如同一把把微小的暗器,刺痛了我的双眼,也刺痛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我在屋内低头写字,突然听到“呼……呼,嘶…嘶”的声音,才想起窗户还开着。当我跑去关窗时,惊恐地发现父亲嘴歪眼斜,我慌乱地大喊:“妈,你快来看看爸怎么了!”母亲在厨房做饭,因为隔音没听到,姐姐赶来后,我们急忙把父亲送进了医院。
住院期间,父亲却像一头固执的老牛,不听劝,坚持要出院。家人苦口婆心相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他却油盐不进,毫不领情,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彼时,姐姐和姐夫正处于热恋之中,他们的爱情就像黑暗中的烛光,温暖而明亮。姐夫得知父亲住院的消息后,心急如焚,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他紧紧握着姐姐的手,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轻声安慰道:“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呢。”姐姐微微点头,眼中闪烁着泪花,却因为姐夫的陪伴而多了几分安心。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牵,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彼此力量。
那天,天色渐渐暗沉,乌云如同一床厚重的黑色棉被,沉甸甸地压向大地,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压得粉碎。北风呼啸着,发出凄厉的嘶吼,如同恶魔的咆哮,将晚秋的落叶和地上的纸屑肆意卷起,像是要把生活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彻底卷走。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雨滴如密集的子弹,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那水花仿佛是我们一家悲伤的泪花。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混乱,正如我们这个被阴霾笼罩、摇摇欲坠的家。彼时,姐姐和姐夫正处于热恋之中,他们的爱情就像黑暗中的烛光,温暖而明亮。姐夫得知父亲住院的消息后,心急如焚,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他紧紧握着姐姐的手,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轻声安慰道:“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呢。”姐姐微微点头,眼中闪烁着泪花,却因为姐夫的陪伴而多了几分安心。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牵,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彼此力量。
医院的长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脚步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却丝毫影响不了他们二人的世界。姐夫会在姐姐疲惫时,轻轻为她揉肩,动作温柔而细腻;姐姐则会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姐夫,眼神里满是依赖。他们会小声地分享着彼此的想法,回忆着曾经那些甜蜜的瞬间。有一回,姐夫为了给连续几天守在病房的姐姐解闷,特意带来了她一直想看却没时间看的书,还细心地在书页里夹了一张写满鼓励话语的便签。姐姐翻开书看到时,嘴角忍不住上扬,尽管眼中还有疲惫,可爱意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还有一次,姐夫为了给姐姐买她最爱吃的点心,在雨中跑了好几条街,回来时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挂着雨滴,可他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把点心递到姐姐面前,笑着说:“快尝尝,还热乎着呢。”姐姐接过点心,眼中满是感动,轻轻嗔怪道:“你呀,就会折腾自己。”那嗔怪的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爱意。即便身处医院压抑的环境中,姐夫也会在闲暇时,给姐姐讲一些有趣的小段子,逗得姐姐忍不住笑出声,暂时忘却了烦恼。而姐姐也会贴心地为姐夫整理衣领,两人相视一笑,周围的阴霾仿佛都被这甜蜜的氛围驱散了一些。
话说那天没带雨具,当晚我和母亲陪在医院照料父亲,姐姐姐夫打车回家,在路上,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向车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即便坐在车里,雨水还是顺着缝隙灌了进来,等回到家,她两人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衣服也紧紧地裹在身上,狼狈不堪。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甜蜜。当晚,两人一起洗了热水澡后,姐夫轻轻将姐姐拥入怀中,温柔地说:“今天这雨可真猛,不过只要和你在一起,感觉也没那么糟。”姐姐靠在姐夫怀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甜蜜的笑容,娇嗔道:“就你会说好听的。”暖黄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画面,与医院里冰冷、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床上,唤醒了沉睡的两人。他们相视而笑,眼神中满是爱意。简单收拾后,便手牵手来到我家。姐夫的手紧紧包裹着姐姐的手,仿佛在传递着力量和温暖。年幼的我,很少见到姐夫,警惕地把他当成坏人,小手用力地把他往外推,另一只手则急忙把姐姐拉进来。母亲在一旁看着,笑着说:“那是你姐夫,别这么没礼貌。”姐夫也不生气,笑着调侃:“小家伙手劲儿还挺大。”我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拉着姐夫进了门。
那时正值秋收,在老家的田野里,金黄的玉米、饱满的黄豆铺满大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本应是一片丰收的盛景,可我们家却被父亲的病情阴霾笼罩。剥开花生,红亮的果仁恰似我们满心的殷红与无奈,在这看似充满希望的季节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红通通的苹果、圆润的李子、饱满的番茄等果蔬,每一个都像是积蓄着生活的希望,可在父亲的病情面前,这些希望却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库房里的绿色果蔬,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却难以掩盖我们家庭经济的困窘,那点生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就像黑暗中的微光,随时可能被吞噬。红薯、紫薯散落一地,无人顾及,就像我们被生活随意抛洒的希望,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磨好的面粉和米粒,如同珍贵的珍珠与白玉,可面对父亲高额的治疗费用,却显得如此无力,根本无法填补这无底的深渊。
而此刻,祖母还在赶来的路上。她先是搭乘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一路上,车身随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剧烈颠簸,仿佛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震得祖母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一同乘车的二虎,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子,他一边稳稳把控着车把,一边跟祖母唠着家常:“婶子,听说您家出事儿了,您可别太着急。”祖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道:“能不着急嘛,我那儿子……唉!”那笑容就像秋日里最后一片凋零的花瓣,带着无尽的苦涩。
到了换乘县城车的地方,祖母攥紧了兜里的钱,那钱被她的手焐得温热,却依旧带着生活的寒意。上了车,车子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可祖母却无心欣赏,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儿子身边。当车行驶到谷尹镇时,恰逢镇上大集,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和车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堵成了一团。售票员扯着嗓子喊道:“大家伙儿都别急,等会儿就好。”祖母想着反正也走不了,便下车想去凑凑热闹,顺便给家里买点糕点。集市上热闹非凡,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像一首嘈杂的市井交响曲。祖母寻着香味,来到卖糕点的摊位前,买了半斤饼干和半斤槽子糕。
好不容易再次上车,车继续朝着县城行进。一路上,祖母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她不停地看着手腕上那只老旧的怀表,可表却不知何时停了,就像她此刻停滞又焦急的心情。
到达县城后,面对眼前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景象,祖母一下车,就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心都是新奇与无措。她瞧着四周的高楼,不禁喃喃:“这可比咱村里的房子高太多咯!”就像刘姥姥初见大观园里的亭台楼阁,惊得合不拢嘴,眼睛里满是惊叹与迷茫。
祖母向路人打听公交站的位置,在众人的指引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站在公交站旁,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形形色色的人群,她的眼神里满是迷茫,就像一只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这场景,恰似刘姥姥置身于贾府繁华热闹的庭院,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晕头转向,完全没了方向。
瞧见旁边的电话亭,祖母想起要给姐姐打电话问问情况,可她既不知道号码,也不会摆弄这新奇玩意儿,只能无奈地走开。这就如同刘姥姥在大观园里,面对那些精致却陌生的物件,想碰又怕弄坏,只能干着急,满心的无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终于上了996路公交车,本以为能顺利到达,没想到途中又遇到各种状况。街边商贩老板与摩托车驾驶员因为两块豆腐的价格起了争执,吵得面红耳赤,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声音尖锐得能划破空气,引得路人纷纷围观,交通瞬间堵塞,就像血管被堵住了一样。交警和民警赶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平息了这场纷争,车辆这才得以继续前行。之后又碰上家长接学生,道路又堵了一刻钟。公交车走走停停,每一次停顿都像是在拉扯着祖母那颗焦急的心,那心就像被一根紧绷的弦牵着,随时可能断裂。
祖母坐在车上,心里又急又乱,她紧紧攥着手里装糕点的袋子,那是她特意在谷尹镇大集买的,想着给家里人尝尝。此时的她,就像刘姥姥在大观园里赴宴,周围的热闹与她无关,满心只惦记着家里的事,那袋子里装的不仅仅是糕点,更是她对家人沉甸甸的爱与牵挂。
我和母亲把父亲送进医院时,深秋的碎沙正灌进巷口的砖墙缝。深秋的碎沙灌进领口时,我正攥着父亲的手腕往巷尾跑,他的工装裤磨得薄透,膝盖处的补丁硌得我掌心发疼。母亲在前面拦下辆破旧的面包车,车灯照亮父亲歪斜的嘴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扭曲,像被秋风揉皱的枯叶,让我想起他昨晚醉酒后撞在门框上的模样。深秋的碎沙灌进领口时,我正攥着父亲的手腕往巷尾跑,他的工装裤磨得薄透,膝盖处的补丁硌得我掌心发疼。母亲在前面拦下辆破旧的面包车,车灯照亮父亲歪斜的嘴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扭曲,像被秋风揉皱的枯叶,让我想起他昨晚醉酒后撞在门框上的模样。
“搭把手!”母亲的帆布包甩在肩上,带子勒进她晒黑的脖颈,父亲的身子突然向左侧倾倒,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我搂住他发颤的腰,触到肋骨在薄衫下嶙峋的起伏——这具曾把我举过肩头扛面粉的躯体,此刻轻得像袋被抽干的水泥。
面包车司机的手电筒扫过父亲青白的脸:“怕是中风!得去县医院!”母亲把我和父亲塞进后座,自己蜷在门边,帆布包被挤得变了形,里头的降压药瓶“咣当”撞着保温桶——今早我替父亲热粥时烫了手,此刻桶壁还残留着温度,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指尖。
急诊室的自动门“哗”地切开夜色,消毒水的气味猛地灌进鼻腔。父亲的头磕在担架边缘,值班护士冲过来时,我看见他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钥匙串——塑料小熊挂坠是我小学手工课做的,此刻正歪在染血的布料上,像个被揉碎的童年。
“右侧肢体无力多久了?”医生的手电筒照进父亲涣散的瞳孔,金属病历夹的碰撞声里,母亲抖着手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未愈合的擦伤——那是昨晚和人厮打时被砖墙蹭的,血痂混着泥灰,像片风干的枫叶,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从摔倒到现在……四十分钟。”母亲的声音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我的手腕,疼得我想起上周替父亲拆线时,他咬着牙说“男子汉别皱眉”的模样。
“缴费窗口的队伍排到第七位时,母亲正在翻找内衬口袋里的存折。“还差两千八。”收费员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她攥紧的零钞上。我摸出鞋垫下的红布袋,那是祖母去年塞进我手心的压岁钱,纸币上还带着艾草的气味——她总说艾草能辟邪,就像她用蓝布衫裹住我时,能挡住父亲醉酒后的脾气。母亲接过时,指尖划过我手背上的烫伤——和她手背上的旧疤一模一样,都是三年前给父亲热酒时烫的,当时祖母正在老家掰玉米,电话里说:“男人的酒瘾是野马,得拿缰绳拴。”
CT室的传送带“咔嗒”启动时,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告诉你姐……”话没说完就被护士轻轻按住,他歪斜的嘴角挂着涎水,落在病号服领口,像片即将凋零的枯叶。我替他捋顺乱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里混着根稻草——大概是今早帮邻居搬蜂窝煤时沾上的,这个总说“歇着,爸来”的男人,此刻正被传送带缓缓送进幽蓝的检查舱,像枚被岁月磨钝的钉子。
走廊尽头的消防栓亮着暗红指示灯,像颗悬在秋夜里的血珠。当医生拿着报告单走向我们时,母亲正蹲在地上捡父亲掉落的钥匙串,塑料小熊的挂坠划过瓷砖,发出细碎的响——那声音像极了父亲无数个醉酒晚归的夜晚,钥匙蹭着铁门的响动,只是此刻,急诊室的白炽灯下,再也藏不住任何关于疼痛的秘密。我望着他被冷汗浸透的后背,突然发现那里有道浅褐色的旧疤,像道沉默的闪电,劈开他经年累月的倔强——原来早在我看得见的伤口之下,父亲早已为这个家,在看不见的地方,扛下了所有风雨。
值夜班的护士第三次调整输液速度时,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我掌纹里:“去把你妈的围巾拿来,领口漏风。”他眼尾余光扫过床头柜上摊开的工服,被匕首划破的内衬在月光下泛着毛边,像道未愈合的嘴。我刚转身,就听见母亲压抑的抽气声——她正对着刚换下的秋衣发愣,布料裂口处的暗血已凝成褐红色的蝶,翅膀边缘还沾着干枯的梧桐絮。
“不是说摔的吗?”母亲的声音像被秋风揉碎的枯叶,抖得抓不住秋衣下摆。父亲别过脸去,盯着窗台上晃动的输液袋,喉结抵着干燥的唇滑动:“巷子里的消防栓……”话没说完,护士已掀开他胸前的纱布,新结的痂在冷光灯下泛着青白,刃口走向与心跳方向完全平行。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母亲将秋衣猛地塞进床头柜,金属抽屉“咔嗒”合上的声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她的手指在柜面上留下潮湿的指印,像那年暴雨夜替父亲擦身时,掌心按在他后背旧烫伤上的形状:“深可见骨的划伤能藏住,离心脏两指的刀伤就瞒得下去?”
父亲的手覆上我冰凉的指尖,掌心的老茧蹭过我指腹:“记住,以后走夜路离靠墙的人远点。”他说这话时,锁骨下方的伤口突然渗出血珠,在纱布边缘晕开个极小的红点,像秋阳下最后一颗熟透的山楂。我这才想起,急诊室那晚他坚持自己解纽扣,背过身时肩胛骨在皮肤下凸起如嶙峋的山岩——原来早在我们为腿伤慌乱时,这道被匕首撕开的口子,已在秋夜里悄悄结痂,把刀刃的寒光、斗殴时的脏话,都封进了比夜色更深的沉默里。
输液管里的药水滴答作响,母亲突然弯腰捡起被秋风掀落在地的工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内衬破损处。窗外的梧桐叶掠过玻璃,在父亲胸口投下斑驳的影,像无数只欲言又止的手,轻轻触碰着那道被岁月腌渍的疤。她突然转身望向我,眼里映着监护仪的冷光:“你爸总说,男人的伤要长在看不见的地方。”
这句话像片坠在深秋的叶,沉甸甸地砸在瓷砖上。我看着父亲逐渐合上的眼皮,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疲倦的影,突然明白有些疼痛注定要在时光里沉淀——当他把腿上的伤亮给我们看时,胸口的疤早已在巷口的秋风中结了痂,将所有关于危险的真相,都化作了“别吵醒孩子”的低语,藏进了比月光更暗的角落。
秋风从窗缝灌进来,掀起病历单的边角。母亲将工服叠了又叠,把破损的内衬严严实实裹在最里层,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带刀伤回家的秋夜,永远封进生活的褶皱里。而我知道,那些被小心收进抽屉的、染着血渍的衣物,那些在换药时故意放轻的脚步声,终将在某个未来的秋日,成为我们破译父爱的密码——那是用血肉写成的、无声的守护,是岁月长河里,永远温热的、带疤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