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为忠义?

洪武三十一年末,信阳州淮河大堤两个年轻人比肩而立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一人率先说道:“恭喜鼎石兄了,不日便将高迁。”

那被称作鼎石的年轻人却是苦笑一声,脸上满是愁容:“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啊!我刚刚得到线报齐泰命张信任北平都指挥使暗中秘密监视燕王殿下,这张信乃是燕王旧部陛下如何能放心将北平交到他的手上!”

说罢便重重地叹了口气,而最初开口的那名年轻人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看着河面。

看着好友如此态度那年轻人也是气愤地说道:“维喆兄,身为臣子应当恪忠职守,为君分忧。忠臣不事二主,你不能因为和燕王的私交便坏了大事。”

“鼎石兄何出此言,我奉皇命巡查各地,一个月之前又领命来此修筑淮河大堤,我夏元吉所做之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君上分忧。鼎石兄你还是自己好好看看吧,这是我巡查各地几个月以来的所见所闻。”说罢夏元吉便将一本小册递于铁铉。

铁玄也是愤愤地将册子打开随着阅读的深入翻页的速度愈加缓慢脸色阴沉如水:“岂有此理!待我就官之后必定要将这一切告知陛下!”

“鼎石兄,早在先皇立储之时你我兄弟二人便有分歧。燕王殿下,是诸多皇子中最像先皇的。可是你却以大明当下所需要的是守成之君与我辩驳,又以宋时宋太宗逼死太祖嫡子为例上书先皇为保全先太子一脉请求立陛下为皇太孙。”

“可是现如今结果如何,陛下登基才不过四月,已经将三位王爷下狱。这和你当初说的王爷们能以皇叔之尊得以保全一样吗?”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于国于家才是正途。燕王殿下有太祖遗风,更有唐时太宗之资这才是我大明所求的圣贤之君!”

再一次听闻好友悖逆言论,铁玄也是暴怒而起,指着夏元吉的鼻子,怒声道:“胡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纲常岂能摒弃!陛下,乃是先太子嫡子,父殁子继才是正统!”

“鼎石兄,你为何如此愚忠?难道你仅仅就为了报答先太子的知遇之恩,就要弃天下百姓于不顾?你口口声声说父殁子继才是正道,难道燕王殿下就不是先皇嫡子吗?”夏元吉也是被激起了火气忍不住反驳着。

“可是维喆兄,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又与谋反何异?暗中勾结官员,秘密整顿兵马粮草难道燕王是要打算弑君吗?”铁铉颤抖着双手满眼通红地质问着。

“铁铉,你给我住口。这只是各地官员的态度而已,地方官员绝对不会卷入宗室之争,若陛下不步步紧逼燕王殿下就绝对不会起兵谋事。为天下计,燕王辅政才是正道。我大明才会有希望,才能成就千秋功绩!”夏元吉双手一挥袖袍背身而立。

铁铉也是明白了夏元吉的态度,不由的仰天大笑起来,只不过声音显得是如此的凄凉:“好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贼子。你心中可还有忠义可言?”

面对好友的逼问夏元吉只是冷冷的回应道:“我夏元吉忠的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任朝廷。我忠的是国家,谁能让国家兴盛,谁能让百姓安宁我便效忠谁!”

夕阳映照下两人的影子被越来越长,长堤之上原本紧挨着的两人早就渐行渐远直到夏元吉驻足,铁铉也似有感应般停滞脚步。

夏元吉率先回身对着铁铉的背影遥遥行了一礼朗声道:“圣人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鼎石兄,其实你心中早已知晓我大明所面对的未来。汉时七王之乱犹在眼前啊!齐黄二人器小无远见,远不及汉时晁错;燕王深谋而远虑却是远胜汉时七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顺势而为方才是正道,负隅顽抗只会让家国动荡生灵涂炭啊!还望鼎石兄三思!”

可铁铉态度依旧坚决毅然决然的说道:“节阅官职,惟忠是举,非良知不能。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语我就当从未听过,你我二人日后也不必相见!”

回到驿站后的铁铉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初,他接受调令出任山东布政使,途经河南老家,想着好友便在不远处的信阳便想着拜访一番,岂料弄得不欢而散。

思来想去铁铉还是提笔写了封书信希望能够劝自己的好友迷途知返。就在铁铉写完书信正在装裱时,一人推门而入。

看清来人铁铉赶忙招待其坐下亲自为其沏了一壶茶:“延益你怎么到这来了?”

“学生得了圣上口谕去山东备倭军观摩学习,晚间才到。适才听闻大人您也下榻此处看,您房间尚掌着灯便想来拜见一番。”

“陛下为何派你前去山东备倭军处历练?我记得你是洪武三十年进士为何这么早就将你外派出来了?”铁铉随意问道。

“学生也不知,只是陛下突然派宫里的公公来翰林院宣旨让我做了兵部员外郎。”对此于谦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当铁铉听完于谦的话一个趔趄差点将手中的茶盏打碎了,但是还是强装镇定地问道:“在哪个衙门?”

“武选清吏司。”

“那可是个实权衙门,好好干吧看来我的腰带你是看不上了!到时候把他还给我!”铁铉开玩笑地对于谦说道。

“大人又在取笑学生了!”于谦这是却是不好意思起来了。

要知道铁铉可是从二品的官员,他的腰带可是要犀角带。要是连他的腰带都看不上那岂不是要带一品官员的玉带了。

铁铉起初是把于谦当做学生来看待的,可按照皇上对他的重视程度相必日后必定位极人臣。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于谦摆在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了。

“此行陛下对你可有什么交代?”铁铉再一次问道。

“学生还未见过陛下,只是那传旨的公公给了一张纸条我认得是陛下的字迹,上面只有两个名字一个叫盛庸,一个叫平安。

学生此前对朝中官员了解不多,对于地方上的武将那就更是一个也不认识了。只在兵部资料中做了大致了解但是学生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所以特意向大人讨教一番。”说着于谦便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叠的整整齐齐打着补丁的布包从中取出一张平整的字条递给了铁铉。

仔细确认了纸条上面的字迹和名字铁铉也是明白了朱允炆的用意随即说道:“盛庸我不熟悉,但是这平安嘛我倒是十分了解,他是高皇帝义子平定之子。高皇帝在时对他是赞赏有加,是军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同时也是先太子的拥蹙。”

说罢铁铉便重重地拍了拍于谦的肩膀问道:“我听闻你初入翰林院时便和兵部尚书起过争论是不是?”

“没错大人,学生当初却是和那个齐泰大吵了一架。他们实在是太蠢了,简直就是在大明将士百姓的生命在开玩笑,居然如此鲁莽的进行削藩而且他们的计划更是漏洞百出!”

看到于谦对于朝廷削藩是如此评价铁铉当即黑下脸来沉声道:“这么说来你也不赞成削藩了?”

“不!大人我赞成削藩只不过不赞成如此仓促的就下达削藩的命令。陛下才刚刚登基根基不稳,而且洪武年间征伐北元,朝廷粮饷已经严重不足当下最要紧的是修养生息,否则必定祸起萧墙。”

了解到于谦是这个态度铁铉不禁联想到夏元吉对自己说说过的话随即对于谦说道:“可若不削藩藩王手握重兵朝廷又该如何?现如今燕王虎视眈眈坊间早有传闻燕王意图举兵。你认为陛下比之燕王如何,朝廷能赢吗?”

对于初入朝堂的于谦而言对于政治他还是缺乏敏锐的嗅觉,如此大不敬的问题他依旧没有丝毫察觉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位卑言轻,只知道不可轻起刀兵。要让我大明百姓安宁,若实在是不得已那便只能以战止战。但是学生认为先起刀兵陷百姓于水火的必定是不义必有私心!”

“好!好!好!我铁铉为官数十载还没有你一个初入朝堂的毛头小子看得透彻!私心好一个私心!”

此时此刻的铁铉感到心情无比的舒畅,私心!世人都有私心有的人为了钱可以卖妻卖女,有人为了权可以卑躬屈膝。为民者为私心谋小利;为官者为私心谋名利;而为君着为私心谋天下。如此看来燕王无论如何都会反,而陛下削藩也无论如何都会进行到底。

夏元吉所说的七王之乱倒是点醒了铁铉,没有了晁错七王依旧是反了。可是若是没有了齐黄,那么燕王再反那么便是失去民心为私利而祸害天下苍生。

此时的铁铉心中已经有了盘算或许这便是他所能为挽救大明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所做的最后的几件事了。

待到铁铉房间熄灯前的那一刻,桌案之上赫然放着一篇已经写好的奏章——《齐黄不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