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蓝色的天空,一阵妖风刮过,乌黑的云朵压过大地,压过人群,现在雷电交加,被人群所淹没的味道,那种存在于李帆生活中十七年之久的味道,重又飘荡在空气里。
天空中撕开了道白口子,紧接着是隆隆的雷声敲醒了昏昏欲睡的教室。
“这段句子里有一个常考的文言文知识……“,语文老师显然也被这声势浩大的雷声吓到了,把正在念的句子顿了顿,在短暂的失神后,环顾了讲台下的同学,只有少数几位手里拿着本子仔细研读句子做着笔记,而大多数人却各忙各的,只是刚刚被这雷声惊醒,满脸呆滞,有些人甚至连试卷都没拿出来。
他执教20年来见到此种情景不在少数,究其原因,可能是他性格平和,无法在学生心里树起威望,又或许是他对学生没有要求,只是保证自己的课堂上不出现私自旷课的情况。
作为一个老师我挺失败的,他时不时这么想到,但是他未曾想过改变,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只希望自己能够适应环境,而不想让环境适应自己,能过且过,教好自己该教的内容,至于学生能听多少,全凭他们的意愿。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生气,也许是那声惊雷唤醒了他内心未被时间磨灭的对教育学生的热枕,看到讲台下大多数同学麻木不仁的样子,心中的愤怒甚至夹杂着些许失职的不安,促使他做出了如下举动。
“虽然我是新来带你们的老师,但能不能请大家认真一些!我看到一部分人连试卷都没翻出来”,他用讲义使劲敲打着桌案,腰上挂着的小扩音器因和话筒线接触不良传来了一阵高鸣且持续的电流音。他调整了下耳麦,接着说到,声音比远处的雷声还大,“你们班主任这么教你们尊重老师的吗!”他又敲了下桌子声调更加尖锐,“太过分了,你们就算不拿我当回事,也要把你们的前程当回事!都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还这么不懂事!”,说罢几乎所有人都把试卷拿了出来,正襟危坐,看样子这次生气后的效果不错,可还有一位同学对他不屑一顾。
“那位同学,你有在听吗”,他手指向一位女生,她的试卷虽然展开了,却依然低着脑袋,在五十多号人都仰头看向前方或是急匆匆翻起书本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李凡有学上了,这是好事,却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意味着仅凭她自己,不能做到按时把钱寄回给村子里的父母,也无法通过打工来满足自己在城里的开销,所幸帮她得到入学机会的那位好人,也是位慷慨大方的资助者,他负责了李凡吃喝住行上的一切需求,并且仍每月给她寄一笔生活费,不求回报。
不求回报在现在社会真是件稀罕事,大多数人没有雷锋似的奉献精神,他们的品行更像是果戈里笔下的乞乞科夫从意想不到的的地方攫取好处。李凡考虑不了太多,十八岁的她纯洁的像个孩子,她只知道别人对她好,那这个人就是好人。如此朴素的价值观下,她接受了那位好心人的救济,并决定在将来的以后报答他的恩情。
现在的李凡,坐在教室里,她还没听到那位老师的略带愠意的追问,她的神思飞驰,飞回了稻田和树荫下的草垛。
见李帆不搭理自己,那将要散去的怒气又升了起来,他示意李帆身边的同学把她叫醒,那位同学,拿着碳素笔头戳了下李帆胳膊,李帆这才猛的站起来。
李帆站了起来,晃晃悠悠,昨晚既要帮助打理饭店又要忙于学业,虽是9月,但闷热依在,没有空调的教室,老师单调贫乏的腔调是最好的催眠曲,而50多人排放超标的二氧化碳则是最佳的安眠药。
在梦里,李帆回到了家乡,坐在树叶堆成的小邱上,观察辛勤耕作的水牛和劳苦的农民。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即使雷声已散,老师的嗓音却愈发大了。
“我是……”茫然无措随后是短暂的沉默,似乎记起名字这件事都算负担,“李帆”。
说罢,她突然扭过身去,对着玻璃,原本透光的玻璃在因乌云压过而打开了所有灯光的衬托下,让她望不穿外面走廊的景象,只是倒映出自己姣好的容颜和呆滞的目光,以及额头上的那到红印子。
“站直了”。
“对不起老师,我昨晚实在没休息忍不住才睡着的”,李帆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那样真诚的眼神,那不符合年龄的稚嫩,显然把他的怒气赶到九霄云外。
“唉,算了,你把这段文言文念一念,给大家讲解下这句话的意思就行了”,他背过身去走上讲台。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她小声的念到,没有太多上台发言的勇气,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间教室的当众发言,班级里大部分同学甚至连他的嗓音都没听过,语文老师以一种近乎责问的方式逼迫她站起来,她的心堵着,原本清越的嗓音被畏惧而缩小的喉管挤压着,发出了惹人怜爱的求饶似的腔调。
“这句话的意思是,终身忙忙碌碌而不见有什么成就,整日身心憔悴、疲倦不堪而不知身归何处,能不让人可怜吗?”她读完了这句话,才放下了身上那似乎比在乡野间运送货品到县里集市上还重的担子。还没等老师喊她坐下,她已经瘫倒在座位上。
语文老师看到她回答完问题,翻译的很好,心中的气已然消散,也不打算追问些什么,转而补充到,“同学们,这里需要注意到这个词靡,它的通假字是摩,苶然(nie)形容疲劳的样子......”
语文老师用往常单调乏味的腔调继续讲下去,教室又恢复如初,先前的那一番表演,就像这九月迟来的雷雨,一晃而过,留下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还有讲义被拍折的边角。李帆的注意无法集中,她感到难过,为自己上课睡觉而羞愧,为了些不明所以的东西而难过,是为了那一度失去的生活,还是如今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状态?现在她困意全无,于是重新集中在刚刚她念的那段句子上。
我们所追求的东西如果终尽一生仍无法得到,那么努力的意义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