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4.不见明月(3)
- 花落知多少,竹子叶子
- mango桃桃
- 4364字
- 2025-01-12 01:12:26
林间鸟的鸣叫伴随晨间朝阳,金灿灿盖在摘星殿屋顶砖瓦,花雕窗透进的的几缕阳光,不偏不倚点缀在墨蓝被褥。
初竹迷糊顺手往外探去,想撩起床帘,脑子里莫名想起叶衍问她的话,看到一双湿润的双目。
登时清醒,猝然睁眼,仿佛烫手般收回,耳根爬上一抹红云。
倒像是梦一般,醒来才是梦。
初竹木了半晌,才堪堪起身更衣。心底不停安慰自己,一夜荒唐罢了,却历历在目。
此时门被叩响,叶衍的声音清亮传来:“起了吗?我端了粥。”
初竹身形一愣,过后有条不紊地盘起发髻,别上发簪,才悠悠过去开门。
叶衍托着一碗白粥,靠在门边焉了般,见到她的一瞬眼眸明亮起来,咧嘴笑得傻乎乎的。
“你做什么?”初竹把他拦在门外,抱着手审视他。
叶衍的指尖被烫红,仍紧紧捧着碗,笑道:“你饿了吧。”
初竹低头瞥了眼,微微蹙眉,倒不至于为避嫌而不见,“你进来吧。”
叶衍放下粥,站到一旁,主动提到昨晚的事:“昨晚你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初竹闻言,瓷勺坠了坠。
叶衍似是看穿她的心思,道:“我喜欢你,又如何?既不能阻止悲剧发生,也不能将你留下来,我喜欢你,无关他人。”
初竹似想透过他去看自己的内心,纯洁如孩童般的心。
难参透。
她道:“你也要去战场?”
叶衍笑了一下,将粥推近,说道:“禁止窃取情报。”
最终在他的注视下,初竹不情不愿地咽下了一整碗粥。
初竹最终对他的表白不作回应
为了初竹去沙埋却难逃处死的后路,他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想出数以万计的决策,却每每百密一疏,难以成形。
他泄力俯在案头,漆黑眸子盯着墨池,呢喃道:“就不能不走么……”
他们谁都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
小桃奉令从街上买酒,一进屋就见满屋狼藉,纸张纷飞,从堆成山的卷轴瞥见叶衍的一只手,臭骂道:“使者你怎么回事!初姑娘跟人跑了吗?”
叶衍的手指动了动,扫开面前的卷轴,自顾自说道:“差不多。”
“好了别闷了,”小桃把酒顶在头上,“我从半路带了个人回来,你会想见的。”
叶衍微微抬头,望向殿门,一身脏兮兮的小桃顶了个滑稽的酒坛,像没了脑子的魔。
她抬手叫了何人,一道身影即从花窗外走过,叶衍瞳孔一缩,忙挥手清出道路,跑到殿前作揖行礼如意外之喜般唤道:“王夫人!”
王安皖托着七八月大的孕肚,拖曳冗长的紫锦华袍,两支金发钗别于发髻,温婉得体,见了叶衍低眉一笑,婉言道:“小叶,这么晚了还未睡?”
叶衍半倾身扶王安皖走进殿,答道:“忙得瞻前顾后了,夫人来怎么没带随从,夜深要小心为重。”
王安皖接过小桃倒的一杯温水,轻言道谢,偏头说道:“恰巧碰上了小桃,来看看你。你昨晚的诉求我也看过了,所以也是特地来找你。”
“我去就行了。”叶衍让小桃去陪初竹,以往是他。
见状,王安皖说笑道:“你与那孩子吵架了?”
叶衍归顺书案,随口问道:“小桃吗?”
王安皖道:“那位好看的姑娘,我方才进殿,在前院看了一眼。”
叶衍手上一顿,“她在那作甚?”
王安皖摇头:“只是坐着。你把气息隐藏得很好,只有我与魔尊知晓她的身份,为何要带回来?”
叶衍苦叹:“过于复杂,一时难以解释。”
放下水杯后,王安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信纸,平置于案头,唤叶衍一看。
叶衍迈步靠近,信纸皱巴巴有几串斑驳的血迹,淡淡掩盖了原有的几行黑血字,弯腰捡起琢磨,陡然一惊。
——“臣以臣命担,叶氏绝未有投敌叛道一说,望尊主削臣一职,降为庶者,明察关口疑点,待叶氏上阵。”
手指摩挲落笔之处——关越楠。
叶衍眸光猝然一落,记忆里的关越楠与他向来是两相对立,谁也瞧不起谁,一碰面就能引发一场大战。
当初两人为此付出了不少军法处置的代价,无论是罚站、罚跑、军棍、清扫马厩,还是赤脚走雪地、雨天跑军营、烈日巡马场,两人几乎把所有刑都受了个遍,屡教不改,彼此之间的不满越发深重。
绝不会为证他的清白竟以血为墨,可摆在他眼前的字又的确是关越楠的字迹。
叶衍眼前发黑,喉头梗塞,干涩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安皖心疼地看他,道:“你走后不久,关越楠便三番两次从前线传书,声声道出关口疑点,望还你清誉,可每每都不疾而终。直到最后,他一怒之下从前线退回,直面魔尊,却被指带兵器见主犯大忌,临捕前写下这一纸。”
叶衍双眸大睁,颤声道:“被捕入狱?他死了?”
王安皖摇头,道:“功过相抵,应他要求,削去官职,投放市井,今已有两载。”
叶衍捧着信纸,心头涌上多少酸楚,在他心如死灰离去时,在他羡慕段之盛能有人替他平反时,竟也有一人为他自弃身段,沦为庸人。
他竟是也没能被人唾弃。
王安皖知他苦楚,揉了揉他的发顶,轻声道:“他身处距此十里外的一处铁匠铺,不知过了这么久,他可有放下。”
叶衍缓声道:“夫人,我恐怕要去两日,能否帮我照看她?”
王安皖应下,一同去往前院。
天色已晚,朦胧月色之下梧桐叶飒飒飘落,堆叠成山。
月光下依稀辨得两人身影,一人静坐,一人手舞足蹈比天画地。
听到有人走近,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声音传来处,微弱烛火下,初竹的眸子清亮,一眼便能望见。
叶衍尽量藏起疲态,独自朝初竹走去。小桃忙跑到王安皖身旁,站在他们背后远处,脖子伸长想一探究竟。
一股清幽的檀香扑面而来,初竹悠悠转醒几分,叶衍俯身蹲在她跟前,仰头对视。
叶衍勾起笑,酒窝挂在脸上:“我要暂离几日。”
初竹眉头一皱,略显不悦,不等她开口,叶衍便解释道处理公事,安下她的心。
“那我便去歇下了。”
“小竹,”叶衍叫住她,敛声道,“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自己,难道不想离开束缚你多年的修真界吗,去哪里都好,世外桃源或是隐居山林。”
初竹愣住,回头看他,言语冷淡:“此话我同样说给你,你不过及冠,倘若听天由命,将来也是你的,你为何又要如此执念?”
叶衍摇头,道:“不一样的,你在修真界,你没见过沙埋以外的地方,你不知道那里是什么炼狱。”
初竹有些许怒意:“你还是要劝我?我虽为女眷,但毅力不比你们要少,这些年的修习更不比你们少。在那个满是推崇男修的时期,是我一路杀出的名声血路!世人见我皆要尊我三分!不过一个沙埋,哪怕是炼狱地府,我也敢去闯一闯!”
叶衍见她似乎会错了意,急着解释:“我并非那个意思,你此时在魔界,我的身份下不敢有人动你……”
一声脆响。
后面的两人木讷反应,叶衍的头微微偏过,初竹竟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力道狠辣,仿佛隔着这么远也能看清红肿的半边脸。
初竹强忍怒意,沉声道:“你变蠢了吗,魂灵在我手,天下有几人能杀我?还是你认为我如此不堪,身在异处不得不受你庇佑吗?不可能,我大可以现在脱身而去,竟认为我受你庇佑,你真是该死!”
叶衍死寂的眸子忽闪,如初竹所言,他拦不住。
小桃前面听不明白,他们之间的争执却理得清清楚楚。大概就是使者不想让初姑娘走,却因为使者言语有误,导致初姑娘会错了意。
她不满道:“初姑娘都气成那样了,使者怎么这么蠢,不知道动动脑子再说”
王安皖叹道:“小叶太不想错过那孩子了。”
初竹冷冰冰的面容刺痛了叶衍,眼见着就要甩开他。
肉眼可见叶衍的气场陡然冷凝,小桃多年的阅历足以预料,大悲大喜大怒,此刻却是隐隐流动的大悲。
后背被冷汗浸透,她不顾王安皖的劝阻,跑去插入两人之间,慌道:“初姑娘,使者的状态不对,你先回房。”
初竹微微冷静,显然意识到,不断回望:“他怎么了?”
小桃惊慌失措,把人往殿内推,匆忙解释道:“使者患有怪病,可上回发病便是姑娘来后,相隔短短几日再复发,以往一年最多发一次病症,也不知是怎么了。”
待殿门关上,初竹隔着厚重的门悄然听清外界动静,只听叶衍哝哝呢喃,听不太清,如同沙埋那时神神叨叨。
什么怪病会是这样?像被夺了舍,一股脑要把握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絮絮叨叨全然托出。
不管是何种怪病,与她又有何关系?她不过是暂囚于此之人,是叶衍把她关了,应当是仇敌才对。
初竹旋即脱衣,钻进被褥,灭掉灯盏,安心阖眼入睡。
一刻后,初竹猛然掀开充斥清香的褥子,喃道:“他是泡在檀香里的吗……”
继而再去寻了床褥子枕席,余淡淡的香草味与桃花香冗杂,再度入眠。
——会不会太过分了。
初竹倏地坐起,脑子的一片嘈杂才逐渐淡下,瞥见树林光影在地板变换,她复躺下,静道,“不会过分。”
但他却两度因你的话发病。
“可我并非胡说,我并不依靠于他,也不怕独自一人。”
但他一心在你,哪怕明白你是因他与段之盛几分相似的容颜才处处给他关照。
“可也仅仅只是过往关照,也仅是因为那张脸。”
是吗?
你能忍住今夜不知他是否平静之下安然入睡吗?
你的一巴掌打的到底是叶衍的乱不择言,还是自己的自欺欺人呢?
初竹翻了个身,呢喃道:“什么自欺欺人,胡言乱语!”
廊芜尽头的灯盏随脚步轻微响动缓缓亮起,一路延伸至别处磅礴。
叶衍为了她住的舒适,把原先的寝殿让给了她,自己则住去偏殿,两地相隔不远,可偏殿却无人。
初竹沿着路返回,心底苦苦叹气,倒先怨起自己多管闲事,可能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想去看看人是不是还活着。
神神叨叨应该也死不了人。
万一这病发作次数多了就会死,也太怪了,哪有这样的病。
途径书房仍亮着灯,一股浓重的酒气从里传出,停下看了会儿门便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叶衍的脸,不由分说便被拉进房内。
且不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叶衍无疑是醉了,把她堵在屋内,虚虚地握住她的手。
“你不是、不是发病吗?”初竹双手被他箍住,若不是见他醉醺醺的样子,凭这手劲,倒真不像醉酒之人。
叶衍喘着粗气抵上她的额头,满是醉意的气息,被打了巴掌的半边脸微红,咕哝道:“我没病,那不是病。”
初竹蹙眉,墙角瘫倒的三坛酒罐已空,罐边悬着几滴清液,再看眼前醉得一呼一吸晃悠头的人,话语不禁冷凝:“喝这么多会死人的,你疯了,喝死也太丢人了。”
“小竹……”
亏得他喝醉了没认错人。
初竹应道:“我在。”
“小竹……”叶衍似抽噎般唤她。
“别乱叫。”初竹狠狠剜了一眼神志不清的叶衍。
叶衍充耳不闻,躲过了眼神的刀子,抽噎道:“小竹,我没有那个意思,别误会我……小竹,对不起……我好喜欢你……”
初竹一怔,有些迟疑,低声问道:“你在发酒疯还是根本没醉?”
可酒香几乎要把她熏醉了,哪能是装醉。
叶衍睁着水汪汪的眼眸,嘴角耷拉:“醉了。”
初竹虽身不由己,却掌握了话语权,直勾勾盯着叶衍半边红肿的脸,羞愧问道:“脸疼吗?”
叶衍摇摇头,喃道:“不疼……我第一面就喜欢小竹了。好喜欢……好喜欢……”
初竹细细琢磨一番,第一面……她还想他是贼来着,怎可能一见钟情。
沉默半晌,又问道:“你得了什么病,会死吗?”
叶衍把脸缓缓凑近,锐利的剑眉也显得柔和几分,什么也不言。
初竹此刻的歉意越发浓重,趁着他醉意不清,道:“先前是我下手重了,不该像孩子般吵起来。”
抓住吵字的叶衍一激灵,含糊哄着般:“那不吵了,不吵,我不和小竹吵,我也不喝酒了……”他亮着涣散的眸子,一点一点聚焦。
叶衍沉寂看她一眼,松开了她,踉跄走了两步猛地栽倒,砰一声瘫倒在卷轴书籍中,一动不动睡着了。
初竹略有疲倦,扯过木椅搭上的披肩盖在他身上,听他呢喃不清:“没喜欢过人,小竹,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我做不好,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怎么保护你,我把我能想到的都用上了,到头来怎么还烦我了呢……”
“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