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北冥幽被苍冥的敲门声吵醒。她去开门,见苍冥披散着长发,穿好碧蓝锦袍,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怎么了?”北冥幽问道。
“主上,沐弦璃回仙界了。”苍冥道,“仙界出事了,此事惊动神界,紫陌也被带走了。”
“为何不早些叫我?”北冥幽蹙眉。
“方才天界下来人接的,我不能叫主上。”苍冥说道。
北冥幽颔首:“不怪你,紫陌可有留信?”
苍冥摊开手掌,果真有一片桃花瓣。
桃花瓣爆出亮光,阵法显现,映照出慕容紫陌的虚影。
慕容紫陌身后是沐弦璃的背影,她明显是偷着做这一切的,她说:“姐姐,神界亦有动荡,我回去一趟探探虚实,等我。”
北冥幽无奈地笑了笑。
小姑娘长大了。
莹月月和梦泽夕颜在刚刚神使下界后就躲起来了。
北冥幽说道:“走吧,出去逛逛。”
苍冥顿了顿,问道:“不等十帝姬了么?”
“无论何事,神使非必要不下界。”北冥幽道,“紫陌在揽月楼停留太久,这里,怕是早被人盯上了,我看接紫陌的神使也不是善茬,赶紧走。”
北冥幽带着苍冥在京城逛了好久。
苍冥见北冥幽一路无言,看了她好几眼,北冥幽终于忍无可忍,问道:“你做什么?”
苍冥刘海盖过一侧眉毛,头发松松软软,碧蓝衣服衬得肌肤更加雪白,眉眼妖冶而神情纯澈,身材颀长劲瘦。
北冥幽还是有些不习惯。
她知道他修成人形在先,本以为他瞒着自己是因为修得人形不好看怕她厌他,看了看怎么也与“不好看”这三字沾不上边儿,相反,这脸蛋子身架子搁外边儿,招眼得紧,她已经绕着人少的地方走了,可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在偷瞧苍冥。
苍冥无辜地同北冥幽对视,良久,也没开口。
“你为何一直看我?”北冥幽嗔道。
苍冥看北冥幽终于有点儿生气了,也不管这生气缘何,便道:“从前,我如何看你,你都不会有任何不悦,百年未见,我只是想多看几眼。”
他这话说得沉静安稳,坦坦荡荡,说得北冥幽心头一酸,喉头一哽。
“你……”北冥幽无奈道,“距上次不见也不过几月,先前,也未见你如此……”
“先前是我不懂珍重。”苍冥垂下眸子,叹道,“主上既不喜欢,我不看便是了。”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着,北冥幽放缓步子,方才他还一直稍慢地跟着她,如今却是魂不守舍地走到她前面去了。
“苍冥!”北冥幽叫住他。
苍冥脚步顿住。
北冥幽总觉得别扭,只要一细想眼前这人是自己几百年前经常抱着睡觉的,就有点儿羞赧。但总归都是一样的。北冥幽轻咳两声,说道:“算了,想看就看吧。”
苍冥眉眼间立马浮上笑意,可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蔫儿了下去。
怎么到头来却成了她哄自己了,分明是……他不想见她愁苦。
“若是京城腻了。”二人一同走了好一阵子,苍冥终于再次开口,“我可带主上缩地千里,畅游天地。”
苍冥自然知道北冥幽如今身手受限,用个缩地千里阵法都有时限,用一次下一次再用不知要恢复多久。
其实倒不是北冥幽腻了京城。
天启国的龙栖城还是很华美漂亮的,只是……
走到哪里,都好像有那个人的痕迹。
那个翩翩白衣的影子。
斗兽场、皇宫门口、十里长街、风逸、浮墨、境明、霆掣……仿佛她走到城北,就能踏进南宫府见他,仿佛站在泽兰楼前,她进去,还能够见到他在擂台上翩若惊鸿,仿佛……再进斗兽场,他就坐在座位上,和风萧然、墨如玉一起,等着她过去。
还是他,都是他。
谈笑风生,言笑晏晏,顾盼神飞。
哪里都是他的影子。
可哪里,都不再有他。
她逐渐发现,她好像越来越理解不了自己了。
她缘何离开。
最后,她终于承认。
她想他。
北冥幽也好,云服媚也罢,她都再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她已经五体投地地,喜欢上他了。
所以,仇恨、耻辱、不甘……这一切都可以置之度外,甚至为了他抛之脑后。因为她能够感受得到,因为他,她能够这样做了。
人总是这样,在拥有一件东西的时候就去在乎其他的,仿佛非那些不可,仿佛倾尽一切都不为过,可真当失去原本拥有的,才发现,让自己用之不觉习以为常的,失去后,才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最近的欲望如此强烈,那些挂念,那些念想,甚至让她觉得惊慌。
“去鹤城吧。”北冥幽道。
苍冥粲然一笑:“好。”
水色流光幻影缓缓浮现,在天地之间洞开一扇虚掩的幻门。
“踏过这门,我们就到鹤城了。”苍冥轻声道。
踏过这门……
北冥幽毫不迟疑地踏过去。
苍冥看着她的背影,眸中划过几分欣喜,她当真有喜欢去的地方了啊。
这流影幻门的目的地是定下的,但另一端的具体落脚地,连着的却是第一个入门之人在那处最想去的地方……或者,最想见的人的所在。
北冥幽看到眼前是一座破败的寺庙。
门扉紧闭。
苍冥跟在她身后,看着这寺庙,笑容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北冥幽抬掌推门,竟如何也推不开。
苍冥几步走至她身边,说道:“堵住了。”
话落,他抬掌,华光瞬闪,将那门一掌击开。
这一掌携了风势,风吹得门吱呀吱呀地摆动。
熹微光线一点一点渐进屋子里,最终打亮了那晦暗不明的寺庙里的狭小一隅,也映照出那人虚弱到近乎透明的容颜。
北冥幽心停跳一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前走的,就已经半跪在南宫瑾言面前。
“……瑾言?”
林元本已拔剑,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见到来人,却讶异得呆愣在了原地。
末了,他竟笑了。
苍冥站在北冥幽身后,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是何感想。
南宫瑾言面色惨白,已然是受了伤硬捱了好几天。那双美丽至极的双瞳此时被突现的光照得微微眯起,瞳眸之中确实涣散的,神志不清的。
他静静地看着北冥幽,模模糊糊的,看着她,好像用了很长时间,很大力气,才反应过来。
他唇角干涩,甚至微微一笑,就会渗出血渍。忽然,他骤然起身,将北冥幽一把拦在身后,照雪忽现。
还未待南宫瑾言出手,苍冥便有所察觉,伸手几根钢针飞窜而出,带着浑厚的灵力,将一排黑衣人击倒在地。
林元此时顾不得什么,说道:“帝姬,请救公子!公子被一群人追杀,我法力被封,支撑不住!”
苍冥看得出,这人此时神智也未必清醒。
乌乌泱泱的刺客如黑鸦般一齐扑杀而来,似是蛰伏了许久的洪水猛兽,黑压压一拥而上,兵刃散发着可怖杀意。
“你是仙界之人?”苍冥从容不迫地抬手闪避,行云流水召出结节将人罩住。
无论法力还是武功,他都远在这些人类之上。
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
他伸手挥出一道法球,将三四人击飞出去,淡道:“难怪,你身为仙界中人在凡界杀人太多,你那边有人察觉,已经给你下了禁制。”
其实不止是仙界如此,神界同然,早有戒律,不准天人在凡界犯下过多杀孽,否则必有惩处,所造杀孽皆统在仙神所归属的宫殿之中,亦有专人施加法咒对其管辖仙神在凡界的法力加以禁制,使其在凡界丧失法力,同凡人无异。
只是苍冥根本不受这些的制约。
如今有谁能够说出,孚荒神殿究竟归属所谓六界之中的哪一界?
砰——
白光乍现,最后一个人也被击飞出去。
破庙门口,已是满地死尸。
苍冥转身,眸中似乎闪过一层薄红,他此时倒谦恭起来,说道:“主上放心……”
他原本要说这些杀孽都不会算进合欢殿,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话却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北冥幽竟用刹那刺破胸膛,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心头血!
神明心头血于凡人而言是疗愈圣物——可心头血连接着魂灵,无论肉身是谁,损耗的直接就是魂灵,她这是在做什么!
“主上!”苍冥大惊失色,北冥幽已然将刀拔出,她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手中已然用法力凝成冰晶小瓶,装着她的心头血,她却还在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喂给那个方才起来一瞬就支撑不住倒地的男人。
苍冥却不知道要怎样阻止她!
他睖着杵在一旁的林元,许是刚刚杀意未散,俊眉面容蓦地狰狞起来,他怒道:“你为何不喂?!”
林元漠然开口,说道:“我的,没用的,我被封禁了仙身,用了也无济于事,除非将他带回仙界……”
苍冥怎管他这些,一把揪住林元的衣领,低吼道:“那就带回仙界啊!”
“冥儿。”北冥幽只唤了一声,便支撑不住,瘫倒下去,苍冥登即半跪下去扶住她。
北冥幽侧靠在他肩上,虚弱地开口,在他耳畔说的却是:“带着他一起……”
话落,北冥幽彻底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