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牢笼

缩地千里,睁眼即是瀚海千丈。

北冥幽看了眼和玉城的驴,问道:“你怎么把人家的驴给顺来了?”

和玉城摸了摸隼隼的毛,温和地笑道:“觉得有缘。”

隼隼龇牙咧嘴来回踱步,沙漠中它不好行走,怒目圆瞪,忽的给了和玉城一口,和玉城吃痛却收不回手,北冥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艰难地抽手,嘴角一抽。

“掰开啊。”北冥幽喝了口水,戴上帷帽挡风。

和玉城伸手,照着驴脸比划了一会儿,竟无从下手。

北冥幽看不下去,两手一起硬生生将隼隼的手掰开了,悠悠道:“倔驴啊。”

和玉城这会儿就不跟隼隼那般亲近了,安生地牵着绳走在北冥幽身后,他看着自己由红变紫的手,心里不是滋味。

“哎,姑娘。”和玉城唤北冥幽。

北冥幽径直走着,和玉城直接开口说道:“你会那种将东西变小的术法吗?”

北冥幽停下脚步,探了探驴头,道:“会点儿,咬了你你还这般稀罕么?”

和玉城垂眸,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挺稀罕的,在剌茨见不到驴子。”

北冥幽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

北冥幽侧过头,仔细看了看隼隼,说道:“这驴子不邋遢,有点像骡子……但的确是驴子。”

和玉城怔怔地看了看隼隼,小心翼翼地顺了顺他脖颈上的毛,隼隼倔强地扭着脖子,发出刺耳的哀鸣,和玉城摇了摇头,却没再说话。

“后退两步。”北冥幽道,“我施法了。”

和玉城听话地退后,眼见着北冥幽将隼隼变小,最后隼隼茫然地站在她的手掌上,而她的手掌边似乎有层无形的屏障,使得隼隼不能够逃出她的掌心。

和玉城伸手,北冥幽打量了他一眼,将隼隼递给他。

和玉城几乎是双手捧着隼隼,慢慢地跟在北冥幽身后,北冥幽速度快,穿过了街市后来到了万象城边缘的一家客栈。

掌柜的是标准的剌茨人扮相,见到北冥幽也不好奇,端着笑用剌茨话问她“住店啊?”

北冥幽没听懂,看向和玉城,和玉城双手小心翼翼扣住隼隼,对北冥幽说道:“他问你住店吗。”

北冥幽点点头。

掌柜的低头翻了翻本子,又打量了几番北冥幽和和玉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北冥幽听不懂,和玉城给北冥幽解释说:“他说只剩下一间包房,他说很不好意思,他问你我还住吗。”

北冥幽想了想,说道:“现在还未黑天,为何就只剩下一间了?你知道附近还有别的客栈么?”

和玉城却没有回答,掌柜的愣愣地盯着北冥幽,北冥幽瞥过和玉城,对着掌柜的点点头。

等到二人到了那唯一的屋室,北冥幽锁上门,坐在床边,看着给隼隼找器皿倒水是和玉城,冷淡道:“方才我问你话,为何不答?”

和玉城耐心地看着隼隼将水喝下,才回头对上北冥幽的视线,目光竟有几分凌厉,他道:“你问的我也不知道。”

北冥幽笑了,竟在和玉城面前化为男相,将和玉城给看怵了,和玉城清晰地感受到这人实力的变化,缓声道:“并非不答,我怕有人认出我,所以我不想多说话。”

北冥幽没有理会他,抬手,和玉城不受控制地滑到她面前,北冥幽道:“老实几天,即便你如今不需要仰仗我什么,我也一样能要了你的命。”

和玉城摇了摇头,暗笑道:“你是魔物吗?”

北冥幽冷笑一声,道:“不是魔物,魔物怕我。”

和玉城看了看北冥幽,随即走向灯烛那里,说道:“你若是想杀我,为何要,拖到现在呢?”

北冥幽翘着腿,缓缓变幻回云服媚的容貌,她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可以以此挟持我啊?”

和玉城摊开手掌,隼隼身体变小了,似乎也敏感得多,灯烛这样的热度,都足够令它瑟瑟发抖,和玉城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极度柔和的,柔和到不对劲。

“我该唤姑娘什么呢?”

“祈幽。”

“幽,我没想要挟持你,你很厉害,我想要和你谈一个交易。”和玉城朝着隼隼吹了口气,隼隼四周瞬间被笼上一个烛火颜色的小笼子,笼子愈发的小,隼隼跟着变小,和玉城凭空一放笼子,他手上便虚化出一根链子,坠着笼子。他将隼隼收起,拿着灯烛,走向北冥幽。

北冥幽却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你倒是说说,想跟我谈什么交易?怎么交易?”北冥幽在和玉城背后说道。

“你要找的东西,我帮你寻遍万象城。”和玉城说道,“我要你杀了太子玹翎。”

“你现在跟我谈不了条件。”北冥幽蓦地扼住和玉城的脖颈,和玉城看清她面容时她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五指扼住他的脖颈了。

“我要你寻的,你不去,结果就是生不如死,你明白么?”北冥幽将和玉城抵到墙上。

“疯子。”

“说笑。”

北冥幽就地打坐了起来,和玉城坐在墙根边闭目养神,两人似乎井水不犯河水,饿的饥肠辘辘也没有人开口说话。等到夜幕降临,北冥幽终于睁看眼,她看了眼窝在角落里的和玉城,开口说道:“你饿了吗?”

“很饿很饿。”

这回答之中几乎没有暇余,北冥幽起身向楼下走去,不一会儿端了盘包子回来。

和玉城理所当然地走到桌边坐下,见北冥幽没有要吃的打算,不禁疑惑道:“你不会饿?”

“会饿,没有胃口。”北冥幽关上窗子,方才她在打坐调息后便一直在用神识搜寻佛邪岛入口,几番搜索下来都是不得结果,难免有些沮丧。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先前差不多就是在这里觉察到佛邪岛的踪迹,继而顺着这踪迹找到的入口,那时外没有剌茨国,更不消说什么万象城,如今却全然没有感应了。

和玉城吃了个包子,说道:“那么怪可惜的,剌茨的包子馅儿用的是万象国独具特色的馅儿,天启可不容易吃到。”

北冥幽看了眼包子,不再推拒,尝了口觉得味道有些古怪,她问和玉城:“剌茨人听不懂天启话?”

和玉城失笑:“自然是不懂,天启离剌茨多远,恐怕有人连天启是什么都不知道。”

北冥幽道:“你为何会?”

和玉城倒了杯水,从怀里取出小巧的笼子,掰了点馅喂给隼隼,末了,他古怪地看了北冥幽一眼,北冥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你不会又要动手?”

“猜。”

和玉城无言笑了笑,收起隼隼,说道:“我不想说,不过你既是来找东西的,告诉我,或许有线索。”

北冥幽道:“剌茨宫内有禁地么?”

和玉城想了一会儿,说道:“有是有,不过……禁地的话,实不相瞒,我不能如此轻易地告诉你……外邦人。”

北冥幽道:“无妨。”

“怎么?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会自己去寻求吗?”

“怎么会?”北冥幽道,“我会逼你。”

“好啊。”和玉城道,“先睡吧,我累了。”

北冥幽走至床边,不料被和玉城拦住,北冥幽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和玉城说道:“我要睡床。”

北冥幽忽然有些忍俊不禁,她说道:“你觉得,你现在是王子还是奴隶?”

和玉城摇摇头,说道:“王子也好,奴隶也罢,都要喘息的,我争一口气,有错吗?”

北冥幽道:“看你愿意去相信什么了。”

话落,北冥幽伸出手,和玉城以为她又要动手,怎料黑雾盘旋其四周,须臾间,竟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变换成了英挺俊逸的男人。

或许因为是神体,北冥幽的男相极有压迫,甫一现形,就令和玉城噤声了。她躺到床上,指尖在空中轻点,灭了灯。

寂静中,和玉城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北冥幽,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去。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

北冥幽似乎已经睡着了。

和玉城上床躺在一侧,说道:“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们这些有形貌变幻之术的人啊。”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学这个?”北冥幽蓦地开口。

“为何?”末了,和玉城补充道,“我问了。”

“因为,需要。”

第二天一早,北冥幽睁开眼睛,身侧无人,她缓步走至镜子前,男相。

她挥手,换回了云服媚的相貌,活动下筋骨,门便开了。

和玉城说道:“你不是要找禁地么?我知道一处禁地,只不过,待我将禁地寻到,你便要放我回宫。”

“一处?”

“对,就一处,不过这一处,大概就是你要找的了。”

“为何如此肯定?”

“没有肯定,只是说一下,你也可以试着找一下。”

“好啊。”

吃完早饭后,和玉城果真带着北冥幽去找了禁地,和玉城手持令牌带着身份不明的北冥幽穿梭于万象城皇宫,一路上畅行无阻,北冥幽便知晓他身份不一般。联想到他提过的太子“玹翎”,此人八成是与其争夺政权的皇子。

不知走了多久,待到一处门扉紧闭,森寒之气四溢,停了八九个看守,他们见了和玉城,先是行礼,和玉城挥挥手,便要向前走去,不出所料,被拦住了。

他毫不留情地大手一挥,毒物四起,将看守都放到了,他回头看了北冥幽一眼,说道:“快跟上,他们昏迷不了几天。”

北冥幽跟上,两人不知又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林地,眼前是一湾幽潭。

彻骨的寒意,北冥幽问道:“为何这是禁地?”

和玉城说道:“剌茨皇族开国曾于此地求过神明,也献祭过生灵……不能随便跳进去就是了。”

“有人曾跳下去过吗?”

“有……不过全无音讯了。”

“……”

“我兑现承诺了,自此我俩两不相识。”和玉城道。

话落,和玉城似是原地消失一般,北冥幽看着那湾寒潭,感应了一会儿,却是全无音讯,忽而想到和玉城的话,她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和玉城八成是想借此机会摆脱她,可是瀚海之中这种幽潭着实罕见……若此地真的是佛邪岛的入口……

还未待北冥幽理清头绪,只闻得一阵关门声——按理说这里不应听到关门声,下一刻,北冥幽只觉天旋地转,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所思所想,前方的幽潭似乎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一切都在扰乱她,头脑轰鸣,她竟无知无觉地走到湖边,跌了下去。

那一刻,她幡然醒悟,如冷水浇头。

巨大的恐惧自心底攀升而起,压得她喘不上气,七百多年前的经历,似乎在眼前重现……被陷害、跌入深渊……

重生后的一幕一幕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轮转,那些惨淡的经历,那些似乎属于云服媚,似乎又属于她的记忆,那些胆怯与彷徨,那些锥心刺骨刻骨铭心的感情,那双静若湖泊的眸,那幽幽的兰香,以及他掌心的温度,他给的依靠……

呵。

一切终究不过一场大梦……

有那么一瞬间,北冥幽几乎怀疑,是不是她的归宿就在那万丈深渊、无间炼狱……那还挣扎什么呢。

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轰鸣、轰鸣……

昏坠、昏坠……

北冥幽看着深不见底的漩涡,阖上眸子……涣散的感觉,那样失落,又那样遗憾,以至于觉得恨。

浑身上下皆是千刀万剐般的刺痛,感受着血液一点一滴飞旋上去,与自己朝着相反的方向,一点一滴地剥离……

北冥幽猛地睁开眸子。

或许是因为昏坠得太厉害,一瞬间的清醒,就显得尤为深刻。

又能喘息了……

血不流了……

北冥幽发现,她竟是,在一个人的怀里。

她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头,眸光所至,是那人乌黑的发,玄色的衣襟,透着不容亵渎的凛冽、尊贵。

心潮澎湃,汹涌的恨意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再难压抑的心绪翻腾。北冥幽觉得自己浑身在战栗。

她死死抓住那人的衣襟,即便是深深陷入那人危险的怀抱。

直到虚空中破开一道虚无的门扉,那人抱着她破门而入,门扉闭合,她被人带出深渊。

北冥幽剧烈地喘息着,近乎于依赖地倚靠着那人的怀抱,就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浮木,就像是珍视之物回到身边,就像是失而复得……

劫后余生,终于活下来的震颤。

在一棵巨树下,那人无声地停着,任由北冥幽如何放肆。

他原以为一会儿就会好,他等她,等她慢慢恢复,慢慢地,缓过来。

却又听见,一声声呜咽。

他明明记得,她不太哭的。

至少是这些年来,她不知在哪里,从何时开始,学会了忍耐,无声无息,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他们所谓的神明么?

“你就这样在我的怀里哭,不害怕么?”

北冥幽几乎是丧失了心智,闻言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自抑地颤抖,如鲠在喉的哽咽。

那人缄默着,就这样抱着她。

一刹那,北冥幽忽然出手,手掌直逼那人脖颈,那人像是突然在经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一样,蓦地抓住她的手。北冥幽另一只手接连袭来。

招招被化解,直到那人轻轻抓住北冥幽的手臂,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北冥幽的背抵着那人的胸膛,冰冷的、强大的。

他低下头,在北冥幽耳边低低道:“幽儿,不要哭,不要怕。”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冥幽终于溃不成军。

她身子一软,竟直接跌倒在地,那人顺势蹲下身,将北冥幽搂入怀中。

到此时,北冥幽终于看清他的容颜——一寸一寸美到令人心魂俱碎,如九天神祇,风华绝代。

竟是……夜绝尘。

北冥幽伸出手,缓缓碰上他的面颊,轻声道:“解开……解开咒。”

夜绝尘握住她的手指,道:“没有咒。”

北冥幽道:“那我为何……如此……想要靠近你。”

夜绝尘缓缓靠近她,一分一寸,近到马上要轻吻,他倏地停下了。

北冥幽垂眸,手指已经不可控制地攀上他冰冷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北冥幽阖上眸子,深深呼出口气,干脆倒在他怀里,问道:“你是谁?”

那人显然顿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北冥幽道,“夜绝尘。”

夜绝尘对北冥幽笑了笑,样子很是温柔,北冥幽看着他这幅绝世容颜露出笑颜,一时间竟也有些错愕。他长得是在漂亮,即便天启相貌出众的人着实不少,可这位七皇子,却是美人中的美人,丰神俊逸的姿容谈一句“绝世”亦不为过。

夜绝尘一手撑地,一手轻扶着北冥幽的腰,这个姿势很累,他却看着悠然自在。他玩味道:“还以为,你早已将本殿下忘了。”

或许是他这言语之中似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分失落,北冥幽忙道:“没忘。”

夜绝尘笑着将她揽到一边,自己撑身坐好,倚在树下,二人就此并排坐着,夜绝尘说道:“怎么会掉到这儿?”

不知为何,同夜绝尘讲话,北冥幽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觉得没来由的亲近,竟与他觉不出什么距离,她摇了摇头,说道:“意外。”

夜绝尘撑着下巴,倏地抬手,虚空中拈过一片落叶,落叶七彩绚烂,形容华美,这一幕也光彩动人,不可方物,看着看着,令北冥幽的心绪也安稳了几分。

北冥幽正出神地看着,不妨被人突然擒住下颌,对上夜绝尘深邃的眸光,她只觉浑身酥麻,身体好似又在微微战栗。

“你在找佛邪岛的入口?”

闻言,北冥幽如遭雷击。

似是看出了她眼中难以掩饰的错愕,夜绝尘唇边勾起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他悠悠道:“还在找……通天之路。”

北冥幽呼吸一滞,她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神秘又危险的男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你会……读心之法?”

夜绝尘悠然扬了那片叶,道:“你的心思,不难猜。”

北冥幽的手不禁捏紧裙袂,她问道:“你到底是谁……”

夜绝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玄渊境……”北冥幽觉得毛骨悚然,快要窒息。

夜绝尘面上的笑意却在这三个字落下后一点一点地褪去,他神色依旧很淡,却不动声色地抬手,轻轻捋了捋她的碎发,淡道:“我不是。”

北冥幽的手是冰凉的,她一把挥开夜绝尘的手,道:“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是何居心!”

夜绝尘眉眼间的阴霾愈发沉重,但更加浓墨重彩的,却是那无法让人视而不见的……心疼。

“幽儿……”夜绝尘轻声道,“我……”

话音未落,一道雷电横空劈闪,来不及多想,夜绝尘一把抓住北冥幽。北冥幽惊觉他若是要抓,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一道法术屏障笼罩了他们,夜绝尘手中,那把通体纯黑的剑影带着庄重的杀意缓缓现形。

无妄剑影,直接将闪电当空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