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的烟头

夜色像一块破旧的幕布,皱巴巴地罩在这座小城的头顶,街灯昏黄,像是老人的眼,半睁半闭,透着疲惫与冷漠。我坐在租来的单间里,书桌上那盏廉价台灯投下刺眼的白光,照亮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头。红塔山的烟雾袅袅升起,像我的思绪,缠绕着,散不去,像是想抓住点什么,却总在指缝间溜走。诺基亚5310的屏幕亮着,键盘被我敲得咔咔作响,试图将心底翻涌的悔恨、遗憾和不甘化成文字。写作,是我对抗这操蛋世界的唯一方式,像在一片喧嚣的废墟里,找到一角安静的瓦砾。可我他妈的不知道该写什么,只知道不写点什么,那些情绪就会像下水道的淤泥,堵得我喘不过气。

2008年的秋天,我18岁,高考砸了,成了家里的耻辱柱,钉在父母失望的眼神里。父亲林建国是个沉默的男人,抽着五块钱一包的红塔山,烟雾在他皱纹间缭绕,像在勾勒他半辈子的辛酸;母亲李秀芳是个唠叨的女人,端着菜刀剁排骨时,还不忘念叨:“考不上大学,你就去厂里拧螺丝,跟你爸一样!”她的语气里满是阶层滑落的恐惧,像在说,这世界没大学文凭,你就只配被生活踩在脚下。我低头应着,嘴里说着“知道了”,心里却在骂:考大学又怎样?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迷茫。复读,是我的赎罪之旅,可我连自己在赎什么罪都搞不清——是青春的荒废?是对未来的无知?还是对父母那点可怜期望的辜负?

我不是没试过努力,只是努力的方向跟这世界的要求总是差那么几步。训练场上,我挥汗如雨,肌肉的酸痛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像个战士,哪怕只是个没人记住的卒子。可教室里,数学公式像一堆乱码,英语单词像仇人,我宁愿躲在课桌后看《斗破苍穹》,也不愿面对黑板的压迫。初中时,我还算个爱读书的家伙,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让我觉得自己有点文化,贾平凹的《废都》让我脸红心跳,偷着读了几遍。可到了高中,玄幻小说像病毒,入侵了我的脑子。那些“忍辱负重、逆袭巅峰”的故事,像廉价的鸦片,让我夜夜挑灯到凌晨,梦里都是携佳人打怪升级,纵横天下,喊一句“重阳一生,不弱于人”。爽是爽了,可副作用是脑子变懒了,再拿起《鲁迅全集》,字面像石头,砸得我头晕。我才18岁,就已经学会用逃避来对抗现实,这他妈的是多可笑的事?

这世界变了,2008年,智能手机还没普及,诺基亚和索爱还是街头巷尾的炫耀资本。QQ空间成了年轻人的舞台,每个人都在那上面晒点什么,假装自己的生活比别人精彩。我刷着空间,看到一个高二同学发了条动态:一张索爱滑盖手机的照片,配文“新手机,爽翻了!”下面一堆“666”和“土豪”的留言。我撇撇嘴,心想:不就几百块的玩意儿,至于吗?可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兜里的几十块生活费,刺痛感像针扎。消费主义的野草,已经在这座小城悄悄滋生,钻进每个人的心,包括我。父母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四千,给我买了台诺基亚5310,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可我呢?还嫌弃它屏幕小,键盘硬,恨不得换台能拍照的索爱。这就是人,永远不满足,永远觉得自己活得不够体面。

复读班开学那天,我拖着个破旧行李箱走进教室,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陌生人的气息,像一座废弃的工厂,装满了过期的希望和压抑的焦虑。教室里坐满了人,有的埋头啃书,像在跟时间玩命;有的低声八卦,假装自己没那么紧张;还有的像我,眼神空洞,盯着窗外的梧桐树。秋风吹过,树叶飘落,像在预示一场无声的告别,提醒我们:时间不等人,青春更不等人。我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掏出手机刷QQ空间,看到一条动态:“复read第一天,冲刺985!”配图是厚厚一摞参考书。我点了赞,心里却冷笑:喊口号谁不会?真考得上,还用得着在这儿受罪?

就在这时,她走进了教室——周晓晴,我的A女,高二时的同班同学。她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勾勒出青春的弧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像春风吹过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她的书包上挂着个毛绒挂件,晃晃悠悠,像在跟我打招呼。“林然?你也在这儿?”她看到我,掩嘴轻笑,语气里带着点惊讶和促狭。我讪讪一笑,挠了挠头:“是啊,命不好,考砸了呗。”我的声音里满是自嘲,像韩寒笔下的那些叛逆少年,嘴上不屑,心里却藏着点自卑。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坐到我前排,背影熟悉又陌生,像一幅画,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心跳漏了一拍,像点燃了一支烟,烧得炽热,却不知何时会化为灰烬。

周晓晴,高二时我们就认识,那时候她是班里的开心果,笑声能感染一整间教室。可我听说,她有个在B城打工的男友,叫赵凯,22岁,做建筑工,踏实但有点大男子主义。他们的异地恋,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复读,可能是想考个好大学,摆脱这座小城的束缚;也可能是为了证明点什么,就像我一样。可她的笑,像一颗石子,砸进我平静的湖面,激起无数涟漪。我突然想起韩寒在《三重门》里写的那句:“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是啊,忧伤他妈的还挺明媚,尤其是当你看着一个女孩的背影,知道她不属于你,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夜更深了,窗外传来几声狗吠,像是这座城市的低语,提醒我别陷得太深。我掐灭最后一支烟,看着烟雾在灯光下散开,像我的青春,模糊又短暂。复读班的日子即将开始,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只知道,周晓晴的笑,已经在我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不知是福是祸。窗外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像在预示分离与遗憾。我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睡去,可脑海里全是她的笑,还有那句“命不好”的自嘲。人生啊,就是一连串的偶然,串成必然,像韩寒说的,生活就是一场大逃杀,你得跑得比别人快,不然就被淘汰。可我呢?我连跑的方向都找不到。

我点燃另一支烟,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空气中散开,像我的梦想,虚幻又易碎。这座小城,这间出租屋,这堆烟头,都是我18岁的注脚。我想起了初中时读过的一句话:“人生的意义,在于不断地告别与重逢。”可我告别了什么?又重逢了什么?周晓晴的出现,像一盏灯,照亮了我的迷雾,却也让我更看不清前路。青春是什么?是迷雾,遮住了方向,让你忍不住一头扎进去,哪怕明知前面是火。我那时还不懂,喜欢一个人,就像在迷雾中追逐一盏灯,温暖却虚幻。后来我才知道,这场重逢,是我救赎之路的起点,也是心魔的开端。

我关掉手机,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像在看自己龟裂的青春。明天是复读班的第一天,我得早点睡,可心底那团火还在烧,烧得我睡不着。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低语:林然,你在逃避什么?你又在追逐什么?我没有答案,只知道,这一切的开始,都因为周晓晴的笑,和那个秋天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