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七点半。
阎非在派出所醒来时听见外头在下雨,而萧厉正在桌子另外一边睡得正熟。他们昨晚通宵在查这些年渡山县涉及买卖婚姻的案件,最终从二十多桩相关的纠纷里提出了一个名字——秦霜。
从留下的文字材料来看,秦霜在村子里就是一个类似于中间人的角色,当地叫作婚婆,她们将邻县的女人“卖”过来,谈好价格,两家便开始操办婚事,她们再从中抽些好处,是个在买卖婚姻里相当重要的角色。
顺着婚婆,就可以知道这些年被“卖”到渡山的女人到底有多少,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知道十年前被埋在渡山上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两人连着熬了两个大夜,精神都好不到哪儿去,去秦霜住所的一路上萧厉哈欠就没停过,他想到李松正在忙活应付舆情,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破了‘七一四案’之后,什么案子都要拉出来给媒体说一通?”
“公众天生就更容易相信隔了一道的结论,查案过程对媒体越透明,他们就越不容易在外头胡说八道。”阎非淡淡道,“哪怕媒体存在偏颇,但是大多数人都喜欢有情感引导的东西,那更能够体现出他们个人的立场,也让他们更有参与感。”
两人走到秦霜家,门口贴着的对联已经烂得差不多了,一个背脊佝偻的瘦弱老人给他们开了门,身上穿着脏而厚的棉袄:“你们是……”
萧厉心中满是悲哀,秦霜做了半辈子的婚婆,经手了多少人的婚姻,自己晚年却落得这种孤独一人的下场,他将老妇扶到屋里的椅子上坐下:“我们是渡山县派出所的,来问一下关于县里的一些情况。”
闻言秦霜混浊的眼睛眨了眨:“是不是哪家的女娃又被打死了?”
老太太的语气平静,萧厉却听得不寒而栗:“之前你经手的女人有被打死的?”
老太太哼笑:“我早知道有人会来找我的,这么多年了……你们总算来了。”
阎非冷冷道:“具体是谁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人家都说越老越糊涂,结果我倒是越老越清醒,我记我那几个儿子的脸都没记她们的脸记得清楚。”老太太问萧厉要了一根烟,熟稔地就着他手上的打火机点了火,“我从四五十岁开始做这个,做了十几年,到了七十岁的时候,我的三个小孩死了两个,老头儿也没了,现在孤家寡人就是报应,怪不了别人。”
萧厉看着秦霜,只觉得她好像早就已经认命了,问道:“十年前从渡山上挖出来一具女尸,一直没有人认领,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老太太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们是来问她的?”
萧厉听这意思,秦霜似乎早就知道那具白骨是谁,脸色一变:“你知道死的是谁?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认尸?”
老太太嗤笑一声:“这种事情都是见不了光的,当时还有警察来了,之前为了这些女娃的事,他们已经来找过我几回了,要是去把人领了回来,我不是自投罗网啊?”
阎非冷冷道:“白骨化的尸首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秦霜在袅袅烟雾里长叹了口气:“当时我上了山,一看那个石子就知道了,这个女娃娃肯定是冤死的,我就想起来我经手过一个丫头叫冯梅,买她的人非要她有了娃才肯结婚给钱,当时那丫头为了钱也顾不上,立马搬了过来,还没几个月就说人丢了。我当时觉得有问题,但是这事儿也没法报警啊……她搞这个是为了给她爸治病,后来人找不着了,钱也没到位,她爸很快就死了,娘家人不管,人失踪了好几年,直到那次在山上,一挖出来我就知道是她……这丫头个儿特小,那些警察把白骨摆出来就像个小娃娃,说是二十岁左右的,我一想就是她,不可能认错的。”
萧厉和阎非对视一眼,问道:“那这个冯梅,是哪里人,你卖给谁了?”
老人混浊的眼底已经进不了多少光,慢慢眨了几下才转向萧厉的方向:“她是东条村的,当时她跟的人叫李富明,今年应该也有五十多岁了,开杂货铺,后来再娶了。”
秦霜说得很痛快,像是恨不得将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都一口气对他们说完似的:“这么长时间,我经常梦到这几个女娃娃来找我,后来她们把我几个儿子的魂都勾走了,就是不来勾我的,我就明白了,她们是不放过我,所以就是不让我死,一个人活着受罪。”
萧厉心下悲凉,站起身道:“看来马上我们要去见一下这个李富明了。”
两人把老太太送去了派出所,萧厉送人下车,就在将秦霜交给当地民警之前,老太太却忽然转过脸来拉住他:“那女娃有哮喘。”
萧厉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派出所里又冲出来一个人,猛地拍了几下阎非的车窗户,满脸焦急道:“晓茹说今天上午来和我对一下线索,结果我睡过了,过来的时候他们说晓茹等不及我已经走了,然后到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萧厉听到最后一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万晓茹看着柔弱,但是性格有多好强他上次已经见识过了:“她昨晚在付青青家里查到了什么?”
民警一时语塞,而阎非将手伸出车窗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我让你和她一起行动,结果你连她昨天晚上查了什么都不知道?”
“是……是付家隔音太差,她就让我先出去等,免得打扰对方父母休息……”
民警给阎非扯得险些直接撞在车门上,萧厉见状赶忙把阎非拉住:“那个八十块钱的事,她很有可能就是在追查这个。”
阎非冷冷地把人松开:“她从付青青家里带出来什么?”
民警满脸懊恼:“她好像拿密封袋装着几个小袋子,正方形的,很花哨,不到手背大小,有好几个,还有一张什么饮品店的卡。”
阎非咬牙道:“是安全套。”
萧厉反应过来,他们之前在崔志家里也看到过同样类型的安全套,惊道:“晓茹发现了几个受害者的共同点。”
阎非脸色铁青,当即也顾不得车就横在门口,直接从车上跳下来进了派出所,一下拍在几个值班民警的桌上:“查!查万晓茹从派出所出去之后去了哪儿,有多少警力用多少警力,所有监控都要看一遍,半个小时里我要知道结果。”
萧厉跟在后头,见状犹豫道:“要不我先去查那个李富明,说不定刚好能碰上……”
“你给我老实在这儿待着!”
阎非回头狠狠瞪他一眼,紧跟着飞快地安排好派出所内部的分工,几乎是扯着萧厉上了车,他一脚油门下去,萧厉差点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叹息道:“你别急,晓茹不一定就出事了,你这么开飞车,一会儿指不定翻车的是咱俩。”
阎非的脸色难看:“早上官方刚出了消息,如果凶手在关注这件事,又刚好碰到了来调查的警察,很有可能会破罐破摔,晓茹不是做一线的,她应付不了这个。”
萧厉听到这儿终于觉出几分严重性来,皱眉道,“不应该啊,晓茹如果发现了重大的线索,她的性格还算谨慎,不会不联系我们的。”
阎非抓着方向盘的手捏到发白:“晓茹心细但是没经验,这样很危险……我应该带她的。”
萧厉一愣,长久以来阎非的情绪就像是压在一个玻璃罩子里,萧厉就见过几次他崩盘的样子,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个玻璃罩子的罩门在哪儿。
阎非不喜欢身边的人出事,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要把万晓茹推走。
他是在害怕万晓茹变成第二个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