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昭手背迅速渗出几颗血珠子,她顾不得,忙用大湖笔沾了清水,把方才沾了墨色的画面紧着刷淡,幸好是发髻处,刷一刷,应该还能补救。
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见一个人跑进来,在供桌上抓了二块糕,掰成两半,嘴里嘘嘘有声地逗弄,那猫在高高的粉墙上,不紧不慢地踱步,尾巴立得老高,一晃一晃地,悠闲得很。
墙下的青年男子捏细了嗓子:“喵,来,下来,爷给你吃好的。”
一连数块糕都抛了出去,一块抛到了墙外,另外几块都落到了墙下的草丛里。那猫依旧蹲在墙头,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司昭收回目光,继续刷洗,墨色有些咬进去了,得多刷几遍,多换几遍清水。
男子就把碟子里最后几块糕点都倒在掌心,颠了颠,悉数扔了出去,还是没用。他拍净手,他瞧了瞧一直低头忙活的司昭一眼,回头看看供桌上干净的托盘,又回头瞧了她一眼,然后,走进,仔细打量着司昭。
“可还有点心?”
他问,抬手,捻着指尖上残余的糕点屑。
司昭摇头,故作专心地调色。这是那日在长街上碰见的那个人,她方才一眼就认出来了。
四下寂静,司昭一下一下地给发髻处洗底色,洗得那纸快磨出毛了,他还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不怕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对方转到她左侧,盯着她的鼻尖,幽幽地。
司昭一凌,谨慎地回答:“不怕。”
“哦,人头也不怕,是吗?”
对方咄咄逼人,直接把话挑明了。
司昭笔一顿,慢慢抬头,见对方唇角带笑,一双眼睛却是凉凉的,没有丝毫温度,同那日一样,审视地盯着她。
她知道对方也早认出她了。
她沉默,当日的事可没有证据,她只当作不知道,他又能如何?
“喵”地一声,墙头的猫却不耐烦了,呼地直扑下来,跳进了墙下的灌木丛里。对方瞟一眼,目光依旧落到司昭脸上,穷追不舍:“你那日看到了什么?你若老实说,一切都好讲.......”
他话未说完,俩人眼前一花,那只猫突然飞蹿进灵棚,在半空中画了半个圈,然后扑通一下跳进了棺木里边,紧接着就响起一通让人心惊的闷响声。
司昭急扑过去,见那该死的大黄猫正蹲在秦惜雅的胸前,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瞪着她,示威般。身下秦惜雅的衣裳已经凌乱,发髻上簪的分心也歪到一边。
那人见状撸了袖子就要去捉那畜生。
“别。”
司昭忙阻止他,一边伸出自己手背上的抓痕示意。
“它敢,活剥了它的皮。”
他冷哼道,冷白的脸上浮现一层戾色。
“我是怕它挠了秦小姐的脸。”
司昭指了指那猫屁股下的秦惜雅。
他伸出的手就滞在那里,他瞧瞧那威风凌凌的畜生,再瞧瞧猫屁股下的秦惜雅,想着这畜生要真的在秦惜雅脸上挠出几道伤痕来,今儿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他往后退,四下打量,翘着的嘴唇依旧不停:“你说,要是秦家的人,看见她们家小姐成了现在这模样,他们会拿你怎样?”
见司昭一脸诧异,他干脆说得再明白些:“往轻里说,你拿不到银钱,被赶出去,往重了说,你会被打死,灵堂重地,小姐尸身遭污.....”
司昭粗声打断他:“它是你的猫。”
“这是一只野猫。是你让这畜生进了灵棚,都是你的问题,和我可没有一点关系。”
他慢悠悠地摊手,一幅撇清的样子。
司昭被气笑了,她目光从猫身上收回,落在他得意的脸上:“你想干什么?直接点。”
她心下抓狂,这是什么人啊?碰到他准没有好事。可她也知道,这人还真不是吓唬她。按照习俗,灵棚里万万不能进猫,守灵的人第一要务就是驱赶野猫。现在几个丫鬟不在,这猫进了秦惜雅的棺木,要是此事被秦家人知道了,丫鬟自是跑不了干系,可她也少不得被迁怒。
周锦绣见她挺上道,满意,这才慢悠悠地:“你不老实。那日你明明看到了包袱里的东西,却装傻。纸扎铺的伙计可是说了,你在他们家洗了手,还特意用了香胰子。”
他打量着她,他们出了城,才法相忘了买烛台,他策马回转,纸扎铺子的掌柜正骂那伙计,说怎么让人随便进后头去?原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姑娘,到他们铺子里借水洗手。
他就想起那只手腕,一抓到底,都是骨头,硌得慌。
现在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她,他自然得试探。
司昭强辩:“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可否说清楚?凡事要讲究证据,你又没有当场抓住我......”她停下,看着周锦绣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幅笃定的神情。
她暗叹一口气,只得竖了手掌,面无表情地赌咒发誓:“那日街上,小的耳聋眼瞎,惊了公子的马,是小的不对。公子大人大量,绕过小的这一回,下次再不敢了的。我这人忘性大,过了的事,眨眼就忘。如若食言,出门让马车撞死,吃饭让饭噎死,说话让风给呛死。”
说完,她看着周锦绣,一幅你怎么说的样子。
他暗自惊讶,见她果然知道,这件事,闹得大,金甲卫还在寻找。这个小画工要是漏出一点口风,可是麻烦不小。当下轻蔑地嗤一声:“本人从不信发誓这东西。来,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一一报上来。以后找你,也找得快些。”
他抓过司昭的笔,又顺手撕了画纸的一角,催促她快说。
司昭见他一脸的威胁之意,知道事到如今,少不得听话些,就报了家里住址。
周锦绣却问得仔细,爹娘是谁,都有什么亲戚?待听得家里就父女俩个,刚从外地回京,手下略顿了顿。很快写好,他卷了纸张,向她特意扬了扬,然后仔细地塞进了袖笼子里。
他叫司昭退后,自己脱了外头的银灰色雪缎袍子,展开,对着那傻乎乎睁着大眼睛看他俩说话的大黄猫兜头就蒙了过去。
大黄猫头脸一下整个蒙住,一时懵了,待反应过来,双腿乱蹬,无奈身子已悬空,借不着力,只是乱扭着肥硕的身子。
“喵!”
那猫在高高拎着的衣裳里用力挣扎,乱扭乱跳。
他嫌它闹,抡起巴掌,打得那猫惨叫一声,再叫,再打,一连打了好几下,那猫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这才掀了衣裳一角,露出那猫的头。那猫哧溜一下,就要往外钻,他一扬手,那猫立刻双爪捧脸,轻轻地叫着,温顺得不得了。
司昭一旁冷眼看着,这才发现那猫脖子上竟有一个铜环,因被密密的毛盖了,方才一时没注意。
那人拎起两只袖子,胡乱把那猫扎了一个小包袱,随意扔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