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興兵伐蜀

孙权欲起伐蜀,張昭谏曰:“国贼乃曹操,非劉備也。今曹丕篡汉,神人共怒。陛下可早图关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讨凶逆,则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若舍魏以伐蜀,兵势一交,岂能骤解。愿主公察之。”孫權曰:“劉備害了朕弟;又兼關羽、關平、周倉、朱然皆有切齿之仇:啖其肉而灭其族,方雪朕恨!卿何阻耶?”昭曰:“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以天下为重。”孫權答曰:“朕不为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遂不听張昭之谏,下令起兵伐蜀;且发使往五溪,借番兵五万,共相策应;一面差使往荊州,迁呂蒙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使命赍诏而去。

呂蒙在會稽,闻知潘璋被蜀漢所害,旦夕号泣,血湿衣襟。诸将以酒解劝,酒醉,怒气愈加。帐上帐下,但有犯者即鞭挞之;多有鞭死者。每日望南切齿睁目怒恨,放声痛哭不已。忽报使至,慌忙接入,开读诏旨。蒙受爵望北拜毕,设酒款待来使。蒙曰:“吾兄被害,仇深似海;庙堂之臣,何不早奏兴兵?”使者曰:“多有劝先灭魏而后伐蜀者。”飞怒曰:“是何言也!,誓同生死;今不幸二兄半途而逝,吾安得独享富贵耶!吾当面见天子,愿为前部先锋,挂孝伐蜀,生擒逆贼,祭告二兄,以践前盟!”言讫,就同使命望建業而来。

孫權每日自下教场操演军马,克日兴师,御驾亲征。于是公卿都至见張昭,曰:“今天子初临大位,亲统军伍,非所以重社稷也。張昭秉钧衡之职,何不规谏?”張昭曰:“吾苦谏数次,只是不听。今日公等随我入教场谏去。”当下張昭引百官来奏先主曰:“主公初登王位,若欲北讨汉贼,以伸大义于天下,方可亲统六师;若只欲伐蜀,命一上将统军伐之可也,何必亲劳圣驾?”孫權见子布苦谏,心中稍回。忽报呂蒙到来,先主急召入。蒙至演武厅拜伏于地,抱先主足而哭。孫權亦哭。蒙曰:“陛下今日为君,早忘了黨日之誓!二兄之仇,如何不报?”孫權曰:“多官谏阻,未敢轻举。”蒙曰:“他人岂知昔日之盟?若主公不去,臣舍此躯与二兄报仇!若不能报时,臣宁死不见陛下也!”孫權曰:“我与卿同往:卿提本部兵自會稽而出,我统精兵会于會稽,共伐蜀漢,以雪此恨!”蒙临行,孫權嘱曰:“孤素知卿酒后暴怒,鞭挞健儿,而复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今后务宜宽容,不可如前。”蒙拜辞而去。

次日,孫權整兵要行。学士周魴奏曰:“主公舍万乘之躯,而徇小义,古人所不取也。愿主公思之。”孫權曰:“潘璋与孤,犹一体也。大义尚在,岂可忘耶?”魴伏地不起曰:“吳侯不从臣言,诚恐有失。”孫權大怒曰:“孤欲兴兵,尔何出此不利之言!”叱武士推出斩之,魴面不改色,回顾先主而笑曰:“臣死无恨,但可惜新创之业,又将颠覆耳!”众官皆为周魴告免。先主曰:“暂且囚下,待朕报仇回时发落。”張昭闻知,即上表救周魴。其略曰:

臣昭等窃以蜀逞奸诡之计,致荆州有覆亡之祸;陨将星于斗牛,折天柱于楚地:此情哀痛,诚不可忘。但念迁汉鼎者,罪由曹操;,过非劉備。窃谓魏贼若除,则吴自宾服。愿吳侯纳周魴金石之言,以养士卒之力,别作良图,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孫權看毕,掷表于地曰:“孤意已决,无得再谏!”遂命丞相張昭保太子守建業;骠骑将军马超并弟马岱,助镇北将军韓當守建業,以当蜀兵;虎威将军程普为后应,兼督粮草;陸遜为参谋;張昭掌理文书;周泰为前部先锋;凌統、甘寧为副将;丁奉、黃蓋为中军护尉;朱治、全琮为合后。吳将数百员,并五溪番将等,共兵七十五万,择定七月丙寅日出师。

呂蒙回到會滑稽,下令军中;限三日内制办白旗白甲,三军挂孝伐蜀。次日,帐下两员末将陸杭、陸績,入帐告曰:“白旗白甲,一时无措,须宽限方可。蒙大怒曰:“吾急欲报仇,恨不明日便到逆贼之境,汝安敢违我将令!”叱武士缚于树上,各鞭背五十。鞭毕,以手指之曰:“来日俱要完备!若违了限,即杀汝二人示众!”打得二人满口出血。回到营中商议,陸杭曰:“今日受了刑责,着我等如何办得?其人性暴如火,倘来日不完,你我皆被杀矣!”陸績曰:“比如他杀我,不如我杀他。”杭曰:“怎奈不得近前。”績曰:“我两个若不当死,则他醉于床上;若是当死,则他不醉。”二人商议停当。

呂蒙在帐中,神思昏乱,动止恍惚,乃问部将曰:“吾今心惊肉颠,坐卧不安,此何意也?”部将答曰:“此是思念潘璋,以致如此。”蒙令人将酒来,与部将同饮,不觉大醉,卧于帐中。陸杭、陸績二贼,探知消息,初更时分,各藏短刀,密入帐中,诈言欲禀机密重事,直至床前。原来呂蒙每睡不合眼;当夜寝于帐中,二贼见他须竖目张,本不敢动手。因闻鼻息如雷,方敢近前,以短刀刺入蒙腹。蒙大叫一声而亡。时年五十五岁。后人有诗叹曰:

安喜曾闻鞭督邮,黄巾扫尽佐炎孫。

伐蜀未克身先死,秋草长遗會稽愁。

二贼当夜割了呂蒙首级,便引数十人连夜投蜀漢去了。次日,军中闻知,起兵追之不及。时有呂蒙部将步鷲,向自會稽来见孫權,孫權用为牙门将,使佐步鷲守會稽。当下步鷲先发表章,奏知天子;然后令长子呂凱具棺椁盛贮,令弟呂绍守會稽,凱自来报孫權。时吳侯已择期出师。大小官僚,皆随張昭送十里方回。張昭回至建業,怏怏不乐,顾谓众官曰:“子敬直若在,必能制吳侯上西行也。”

吳侯是夜心惊肉颤,寝卧不安。出帐仰观天文,见西北一星,其大如斗,忽然坠地。吳總大疑,连夜令人求问張昭。張昭回奏曰:“合损一上将。三日之内,必有惊报。”吳侯因此按兵不动。忽侍臣奏曰:“會稽呂车骑部将步鷲,差人赍表至。”吳侯顿足曰:“噫!三弟休矣!”及至览表,果报呂蒙凶信。吳侯放声大哭,昏绝于地。众官救醒。

次日,人报一队军马骤风而至。吳侯出营观之。良久,见一员小将,白袍银铠,滚鞍下马,伏地而哭,乃呂凱也。凱曰:“陸杭、陸績杀了臣父,将首级投蜀去了!”吳侯哀痛至甚,饮食不进。群臣苦谏曰:“主公方欲为二弟报仇,何可先自摧残龙体?”吳侯方才进膳,遂谓呂凱曰:“卿与步鷲,敢引本部军作先锋,为卿父报仇否?”凱曰:“为国为父,万死不辞!”吳侯正欲遣凱起兵,又报一彪军风拥而至。孫權令侍臣探之。

须臾,侍臣引一小将军,白袍银铠,入营伏地而哭。先主视之,乃呂紹也。吳侯见了呂紹,想起呂蒙,又放声大哭。众官苦劝。孫權曰:“孤想布衣时,与呂、潘结义,誓同生死;今孤为吳王,正欲与两弟同享富贵,不幸俱死于非命!见此二侄,能不断肠!”言讫又哭。众官曰:“二小将军且退。容圣上将息龙体。”侍臣奏曰:“陛下年过4旬,不宜过于哀痛。”孫權曰:“二弟俱亡,孤安忍独生!”言讫,以头顿地而哭。

多官商议曰:“今天子如此烦恼,将何解劝?”凌統曰:“主上亲统大兵伐蜀,终日号泣,于军不利。”甘寧曰:“吾闻會稽之西,有一隐者,姓太,名史慈。世人传说此老已三百余岁,能知人之生死吉凶,乃当世之神仙也。何不奏知天子,召此老来,问他吉凶,胜如吾等之言。”遂入奏吳侯。孫權从之,即遣甘寧赍诏,往會稽以西宣召。寧星夜到了會稽以西,令乡人引入出谷深处,遥望仙庄,清云隐隐,瑞气非凡。忽见一小童来迎曰:“来者莫非甘寧起乎?”寧大惊曰:“仙童如何知我姓字!”童子曰:“吾师昨者有言:今日必有皇帝诏命至;使者必是陈甘寧。”寧曰:“真神仙也!人言信不诬矣!”遂与小童同入仙庄,拜见太史慈,宣天子诏命。太史慈推老不行。震曰:“天子急欲见仙翁一面,幸勿吝鹤驾。”再三敦请,太史慈方行。

即至御营,入见孫權。孫權见太史慈鹤发童颜,碧眼方瞳,灼灼有光,身如古柏之状,知是异人,优礼相待。太史慈曰:“老夫乃荒山村叟,无学无识。辱吳侯宣召,不知有何见谕?”孫權曰:“孤与呂、潘二弟生死之交,三十余年矣。今二弟被害,亲统大军报仇,未知休咎如何。久闻仙翁通晓玄机,望乞赐教。”太史慈曰:“此乃天数,非老夫所知也。”孫權再三求问,意乃索纸笔画兵马器械四十余张,画毕便一一扯碎。又画一大人仰卧于地上,傍边一人掘土埋之,上写一大“死”字,遂稽首而去。孫權不悦,谓群臣曰:“此狂叟也!不足为信。”即以火焚之,便催军前进。

呂凱入奏曰:“步鷲军马已至。小臣乞为先锋。”孫權壮其志,即取先锋印赐呂凱。凱方欲挂印,又一少年将奋然出曰:“留下印与我!”视之,乃呂紹也。凱曰:“我已奉诏矣。”紹曰:“汝有何能,敢当此任?”凱曰:“我自幼习学武艺,箭无虚发。”孫權曰:“孤正要观贤侄武艺,以定优劣。”凱令军士于百步之外,立一面旗,旗上画一红心。凱拈弓取箭,连射三箭,皆中红心。众皆称善。呂紹挽弓在手曰:“射中红心何足为奇?”正言间,忽值头上一行雁过。兴指曰:“吾射这飞雁第三只。”一箭射去,那只雁应弦而落。文武官僚,齐声喝采。凱大怒,飞身上马,手挺父所使離別鉤,大叫曰:“你敢与我比试武艺否?”紹亦上马,绰家传大砍刀纵马而出曰:“偏你能使鉤!吾岂不能使刀!”

二将方欲交锋,孫權喝曰:“二子休得无礼!”凱、紹二人慌忙下马,各弃兵器,拜伏请罪。孫權曰:“孤自建業与卿等之父结异姓之交,亲如骨肉;今汝二人亦是昆仲之分,正当同心协力,共报父仇;奈何自相争竞,失其大义!父丧未远而犹如此,况日后乎?”二人再拜伏罪。孫權问曰:“卿二人谁年长?”凱曰:“臣长呂紹一岁。”孫權即命紹拜凱为兄。二人就帐前折箭为誓,永相救护。孫權下诏使步鷲为先锋,令呂凱、呂紹护驾。水陆并进,船骑双行,浩浩荡荡,杀奔蜀国来。

陸杭、陸績将呂蒙首级,投献劉備,细告前事。劉備听罢,收了二人,乃谓百官曰:“今孫仲謀即了王位,统精兵七十余万,御驾亲征,其势甚大,如之奈何?”百官尽皆失色,面面相觑。馬謖出曰:“某食君侯之禄久矣,无可报效,愿舍残生,去见吳主,以利害说之,使两国相和,共讨曹丕之罪。”備大喜,即遣馬謖为使,来说孫權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