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方向传来的那丝隐约的喧嚣。
巨大的城门被彻底撞开,破损的门板歪斜地挂在石壁。
进出的人们神色古怪,但却没有了恐慌,人们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话语飘过来,断断续续:
“听说了吗?那妖蛇,外面那老头竟说的是真的!”
“可不是嘛!吓死人!多亏了镇守使大人来的及时,昨个我就在现场,镇守大人,三五下就给大蛇砍跑了……”
“好像城门被撞破了.”
“听说蛇尾就挂在衙门外示众”
蛇妖?死了?有武夫来了?
刘雨微微顿住了踉跄的脚步,布满血污和灰土的僵硬脸庞抬起几分,他抬头,往远处看去
一具难以形容的巨大残躯,被粗大的铁链拴在一根临时竖起的木桩上拖起来。
蛇尾周围,无人敢靠近。只有几个府衙的差役,正费力地提着水桶冲刷着地上秽物。
“呕——”
他突然弓起了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一股灼热辛辣的酸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涌上,灼烧着喉咙管。
“快看那个人。”
“乞丐吧?浑身是血。”
“别是瘟病犯了。”
“快离远点!”
几道嫌恶、警惕的目光刺了过来。周围的人潮不动声色地向他空出一小块令人尴尬的隔离区。
他费力地直起一点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挪蹭着离开了人群。
走到巷子最深处,背靠着冰冷的石墙,他支撑不住了。
双腿如同彻底断线木偶,一软。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泥泞地砖上。脸颊贴着地面,污水和泥浆混合着血污的冰冷触感传来。身体没有一点力量。
太累了……太痛了……太冷了……
他想动一动手指,却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意识如同被浸在冰水里的墨水,迅速漫漶、变淡。
眼皮像坠着千斤重砣,终于,抵抗不住地沉沉合拢。
最后一点光线和感知消失前,是鼻腔里垃圾腐臭和身下冰冷泥水的气息。黑暗温柔而彻底地将他吞没。
…………
意识回笼的感觉,首先传来的并非知觉,而是一种……异常的空荡。
并非之前被活生生剜走灵魂般的绝望空洞,而是一种……仿佛体内积淤的沉重污垢被冲刷掏空后的空明。虽然虚弱,却意外地通透。
眼皮沉重,但他还是勉强掀开了一条缝隙。
依旧是黑暗。并非完全的深黑,而是巷子深处被两边高墙隔绝了大部分光线的、黎明前最晦暗那种颜色。能模糊看到对面墙壁潮湿阴冷的轮廓,还有近在眼前、自己身下的污水反光。
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
预想中撕裂般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背部那片一直如同插着烙铁的区域,只剩下一种清晰的、肌肉被过度拉伸、反复摩擦后的火辣酸麻感,但那种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神经的割裂痛楚,消失了!
刘雨猛地一惊,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臂,牵扯背部的动作虽然让他闷哼出声,但那种致命的限制消失了!他双手撑着冰凉的地砖,努力试图坐起来。动作艰难,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散了架后又被粗糙地拼凑回去,沉重无比,疲惫欲死。
然而,成功了!
他真的靠着那冰冷的墙壁,坐了起来!
他大口喘着气,因虚弱而冷汗涔涔。顾不得身下的污秽泥泞,第一反应就是反手、极其小心翼翼地探向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
粗糙的指尖,隔着那早已破败不堪、硬结成块的衣物碎片,轻轻地摸索着背部的皮肤。
想象中狰狞交错的伤口、深可见骨的沟壑、一按就钻心的剧痛……全都没有!
手掌之下,是一片大片崭新的、尚未完全稳固的皮肤!比别处的皮肤更薄、更敏感、微微发烫,边缘还能摸到一些微微凸起的、粗糙坚硬的厚痂边缘!但这确确实实是……在愈合!而且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愈合!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肌肉纤维在重新缓慢连接生长带来的轻微痒意!
这怎么可能?!刘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明显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远超常人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皮肤还是那层苍白褶皱的旧皮囊,可指节稍微一动——“嘎嘣”。
一声短促清晰的爆鸣毫无征兆地从指骨缝隙里炸开,带着青铜般的脆硬质感。指骨……它们在皮肉下凸起得更清晰、更硬了。不是骨头变粗了,而是它们内部那种致密的坚硬感透过肌肉传递出来,像皮肉之下紧裹着一段段刚被淬火锤炼成的黑铁。
一股沉甸甸的凝实感从脊椎骨一路蔓延到指尖,稳稳压在那里,仿佛我的手臂不再仅仅是血肉,而有了钢铁基座般的承托。
我进淬体境了?
刘雨完全呆住了。
一境界的武夫为淬体境,分为皮——肉——筋——骨四个阶段,刘雨此时非常惊讶,常人需练个三五年,才堪堪进入武夫,但他一夜之间就成了。他身体传来的感觉,五感异常清晰有层次,无不在告诉着他,他一夜之间成为淬体巅峰一般的高手了。
在这偏僻县城,衙役队长最多才为淬肉境武夫,除却官府,其他武夫只手可数。
刘雨本能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破烂的衣裳几乎被各种污渍浸透了。但这些污秽之下,裸露出的胳膊、胸前那些曾被棍棒砸击、荆棘划破的地方,虽然依旧留有青紫瘀痕和浅表伤口渗血的痕迹,但那种血肉模糊、肿胀不堪的惨烈景象已荡然无存!
他颤抖着抬起手,摊开在自己眼前。
十指依旧肮脏不堪,指甲缝里塞满黑泥,但那些因为疯狂挖掘冻土而翻裂的指甲盖、磨得皮开肉绽的手指侧面,那些深可见肉的撕裂伤,此刻竟然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新生的粉红嫩肉!
时间!他昏迷过去才多久?深巷尽头的天空颜色与昏迷前并无太大区别!顶多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这般恐怖的致命伤,竟已完成了从濒死到快速收敛、甚至开始愈合的进程?!
这绝不是他这具孱弱身体的自我修复!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
那只剩一种解释。
那个布袋!那里面包裹着的被他一怒之下疯狂啃咬吞食下去的……文士留下的不知名果实!
那在口腔里炸开的剧痛、那撕裂喉咙的灼烧和苦涩、那瞬间冲垮他理智堤坝、如同滔天洪流般在他经脉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生生撑爆的庞大力量!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狂暴、痛苦,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如同致命的毒药!
可现在……
它却在修复自己!
以一种蛮横霸道、近乎逆天的方式,强行碾碎了他体内的沉疴积伤,将他从鬼门关边缘拽了回来!
刘雨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着肌肉深处那陌生的酸痛中蕴含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潜藏的力量感。
淬炼?
这个词如同毒蛇,猛地咬上刘雨混乱的心神。
它是在用这种极端痛苦的方式,淬炼我的残躯?!
代价是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猛地抬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左臂!没有留力!
清晰的疼痛传来。皮肤被指甲掐得发白,继而发红。痛感如此真实。
可这份疼痛之外呢?
心中那片因为李娃的冰冷、那小小坟包的隆起而彻底形成的冰冷荒原,并没有因为这肉体的“重生”而恢复一丝一毫的温度。
只有一种空。
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茫然。
一种失去支撑后,面对茫茫前路前所未有的孤寒。
甚至……他看着自己掐得发红的手臂,看着那下面快速修复的新生皮肤,一个荒谬而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这具正在脱胎换骨的躯壳里,流淌着那股果子带来的诡异力量。他这才发觉那个文士并不简单。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试图站起。身体依旧酸软疲惫,那果子显然透支了他的本源。但勉强支撑起来后,身上却又莫名的感到一股子畅快。
不远处,是县衙招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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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门口那片空地,被临时当成了招工点。
烂木板子搭起来的棚子底下,一张半旧的案桌勉强撑着场面。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皂衣、留着两撇稀疏黄须的账房先生,缩着脖子抄着手坐那儿,眼皮半耷拉着,神情比案桌上的灰尘还无精打采。
案前挤满了人头攒动的身影。老的、少的、面黄肌瘦的、衣衫破得兜不住风的,个个眼睛里都装着点儿饿绿的光,巴巴地望着案桌后墙根底下堆着的几大箩筐黑面杂粮饼子。这是预支半天的嚼裹,想拿,得先把名号按在衙役手中的册子上,画个不伦不类的押。
风卷着尘土和黄沙,打着旋儿扑在人的脸上身上。汗味、牲口腔子的臊气、人群里熬的酸腐气被风搅和得更加难以入鼻。棚子旁边不远就挨着那条巨大蛇尾,一股隔夜的浓重腥臭混着廉价艾草焚烧后的怪味,笼罩着这片区域。
刘雨是在日头偏西,排队的喧嚣稍微歇下去一点的时候,才走到这里的。
排在前面的汉子大多膀大腰圆,晒得黝黑,一膀子力气写在厚实的臂膀上。刘雨这副身板夹在中间,像根长错了地界的细麻杆。
“姓名,籍贯,家住何处?会什么营生?”账房先生连眼皮都懒得抬,声音平板无波。
“刘雨。淦阳县外西山洼的。没…没家。”刘雨下意识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像堵着砂砾,声音嘶哑得厉害,“力气活都能干些。”他努力挺了挺酸涩刺痛的背脊。那果子带来的灼热洪流似乎平息了许多,沉甸甸的陌生力量感。就像刚打了一架的新兵,骨头还在疼,但浑身憋着的劲儿却无处发泄。
“西山洼?那地界儿不早就没了嘛!哪来的外乡口音?”账房先生总算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像带着钩子,在他沾满泥污、破烂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麻布衣上刮过。
还没等刘雨张口,棚子另一侧负责调度石料木工的队伍那儿,猛地传来一声拔高的、带着几分刺耳戏谑的吆喝:
“哟呵!我当是哪个眼熟呢!这不是咱们城里那个腰杆挺不直的小乞儿吗?!”
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在这嘈杂却略显疲惫的人声里异常突兀。
刘雨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扎了一下!他僵硬地循声转头。
几步开外,几个同样穿着衙役号衣的人正围着一堆粗大的圆木指指点点。为首那个,身材健壮如小山包,正是姓张的官兵!刘雨这时才看清楚他的脸,那人脸上那道蜿蜒的疤痕在夕阳斜照下闪着油腻腻的光。他一手提着棍棒,一只脚踏在一块粗糙的石料上,叉着腰,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旁边几个衙役跟着他哄笑起来。
“怎么?”张姓官兵把腿放下来,故意掸了掸自己簇新皮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步三晃地朝着刘雨这边蹭过来。周围的苦力们纷纷下意识地向两边避开,给他让出一条道,眼神里带着畏缩和看好戏的复杂。
他走到案桌前,毫不客气地撞开两个离得近些的排号汉子,那几个汉子只是缩了缩脖子,敢怒不敢言。
“啧啧啧,”刀疤脸在距离刘雨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故意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刘雨,那眼神像在观赏一块被虫蛀烂的朽木,“这才几天没见?骨头架子都硬朗了?脸皮也厚实了?敢来衙门混饭吃了?嗯?”他那声“嗯”拖得长长的,充满了鄙夷。
他那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那种捕食者玩弄猎物般的笑容:“怎么?跟你屁股后头那个小叫花死了?”
一句话,像毒牙,精准地咬进了刘雨心里那最不能触碰的伤口!
“轰——!”
一股灼热如同岩浆般的气血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刘雨只觉得眼前瞬间炸开一片刺目的腥红!滚烫的力量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四肢百骸!肩膀背部的肌肉条条贲起绷紧,被暴力淬炼打通后的新生骨骼隐隐发出一种不堪重压的“咯吱”低鸣!那根本不是他熟悉的自我意志能掌控的力量!
他握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收拢成拳!指关节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咔吧”脆响!新鲜的刺痛伴随着一股蛮横的劲力几乎要破拳而出,撕裂眼前这张令人憎恶的嘴脸!
一股凶煞暴戾的毁灭冲动,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喉头滚动着野兽般的、压抑不住的滚烫喘息!
“怎地?!还想炸毛儿?”刀疤脸非但不怕,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某种施虐的兴奋。刘雨这骤然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凶悍反应,落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被揭了疮疤后的无能狂怒。他挺着壮硕的胸脯又往前踏了小半步,布满老茧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齐眉短棍顶端,居高临下地盯着刘雨血红的眼睛,狞笑着压低了声音:“老子棍上的血印子忘了?要不要再尝点新鲜的?正好给你新长好的肉再松……松皮?!”
“松皮”两个字被他咬得极其阴狠刻毒。
棚子底下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账房先生捏着笔不再动弹,只是饶有意味的看着。排队的苦力们噤若寒蝉,眼神更加畏缩。那几个衙役也停止了嬉笑,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一步,隐隐围拢。
“飒——”
棍影快如毒蛇!
刀疤脸眼中凶光毕露,肌肉鼓胀的右臂抡圆了!那根浸透着无数棍伤污迹的铜头短棍,裹挟着全力破风的锐响,狠辣歹毒,直扫刘雨那条前日刚遭受过棍棒重创的腿!
这一棍!凝聚了他毕生的狠劲!这打法阴毒至极,只要打实了,就算是一条好腿也得当场骨断筋折彻底废掉!更遑论是刚受过重创的伤处!他就是要当着衙门招工点所有人的面,把这个敢扎刺的贱骨头彻底打瘫!打断他的脊梁!废了他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围观的苦力们脸上血色褪尽,有人甚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忍看那惨烈一幕。
账房先生黄须抖动,捏着笔的手抖得不像样。
就在棍风撕裂空气、触及刘雨后膝裤管的刹那——
刘雨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
是硬闯!不退反进!
左脚如同钉死在地面的铁楔!伤腿非但不退,反而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猛地向前小踏半步!身体顺着棍来的方向,如同被狂风吹弯却猛然弹回的劲竹!那只始终攥紧如石锤的右拳,就在身体这微不可察却又惊心动魄的侧转之间,五指骤然松开!
后发!却快得如同电闪雷鸣!角度刁钻狠辣得令人心胆俱寒!
他那只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食指与中指此刻灌注了全身被那果子淬炼出的、如洪炉铁水般凶横的锐气!
没有声音。
或者说,比棍风破空声更快地响起!
“噗嗤!”
两根铁指,如同烧红的铁针扎穿湿牛皮!
精准!狠辣!没有任何阻碍!瞬间洞穿了刀疤脸持棍那只手腕!从外侧腕骨上方血肉最薄弱处贯入,又从内侧穿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刀疤脸脸上那嚣张残忍的狞笑定格了。他那双瞪圆的眼珠里,只剩下茫然和一丝极速放大的、无法置信的剧痛!
“呃……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撕裂了县衙门口沉闷的空气!
那根包铜短棍,依旧保持着挥击向前的姿态,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刀疤脸那只被洞穿的手腕上,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赫然在目!边缘翻卷着被高温灼烧后焦黑的皮肉,没有太多血流出来,洞口青烟缭绕,隐约可见森白的骨渣!一股难以形容的、夹杂着焦糊和生铁灼烧气息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巨大的、猝不及防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向后仰倒。
但这还没完!
刘雨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那戳穿手腕的右指并未收回,而是借力一点,身体疾风般顺势前掠!左臂肌肉在疾动中贲张如铁,手肘带着千斤坠的蛮狠力道,如同抡起的一柄开山重锤,狠狠砸向刀疤脸因为剧痛后仰而空门大开的肋下!
“咔嚓!”
清晰无比的、令人心头发麻的骨折碎裂声!
刀疤脸的身体像被攻城锤砸中的破口袋,打着旋儿横飞出去,“砰”地一声砸在旁边堆着的圆木上!软软地滑落,脑袋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歪在肩膀上,大口大口咳着带泡沫的血块,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体像离水的鱼疯狂抽搐,右臂那条被洞穿的腕骨以一个不可能的扭曲角度耷拉着,彻底瘫软。
棚子底下死一般寂静。
针落可闻。
只有圆木上滑落那瘫软躯体时带下的灰尘,簌簌飘飞。苦力们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脸白得像纸。那几个帮闲衙役僵在原地,手里的木棍成了烧火棍,嘴巴张着合不拢。
刘雨缓缓地站直身体。
他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堆抽搐的烂肉一眼。目光如同冰锥,穿透惊呆的账房先生,钉在他身后记录册子上:
“官府招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淬过火的钢铁般的冷硬质感,一字一顿响彻死寂的衙前空地,“为的是重整淦阳城。”
他微微侧身,冰冷无波的眼珠扫过地上人事不省的刀疤脸。
“此僚,狗仗人势,欺凌乡里,视官府招贤纳工之地如私域!动辄棍棒相加,行凶伤人!败坏衙役名声,扰乱法度!其行甚恶!”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锤子般砸在每个围观者的心上,“吾等良善前来劳作,竟遭此等恶吏欺凌!若不除此獠,何以彰官府体面?!何以护王法尊严?!何以慰我淦阳万千遭灾父老之心?!”
他一指地上瘫如死狗的刀疤脸:
“今日废此一臂,断此胁骨!非为私怨!实为肃清衙役败类!捍我官府威严!正我淦阳青天!”
声落。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更不理会那账桌旁边笸箩里的粗粝饼子。背影挺直如千仞孤峰,大步流星,带着一股子尚未散尽、如同硝烟般的凛冽煞气,径直闯入那片尘土飞扬、铁锤石凿轰响的断壁残垣深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直,烙在灰黄色的土地上,像一柄出鞘饮血的寒铁尖刀。
好半晌。
人群中似有人张张嘴,意欲喝彩,但嗓音在喉口间打转,最终还是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