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炉石趴在下锚停船的“幸运号”舷边，只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被吐的所剩无几。
北山站在炉石身边，一只手拍着炉石的后背，希望对方能舒缓一些，同时也没忘调侃：“没想到你也会晕船，我还记得才从南疆出发去往科威比特的时候，你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样子。”
炉石撑起身子，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残留，苦笑着说道：“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在船舱里碰到头的话，你肯定比我吐的还严重。”
“没有发生的事就不用去幻想了，我没进入船舱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这只能说的确是上神庇佑。”北山看着炉石额头上的乌青，不由笑了起来。
随即，他又陷入了回忆当中。
在“幸运号”危险的驶过那个巨大漩涡后，风暴的影响并未减弱，北山一直待在甲板上，但无法去感知到具体的时间流逝，只是原本被云层遮挡的昏暗天空，在不知不觉的就完全落入了黑暗，许久之后又迎来微弱的光明。
他只记得，风暴的怒吼一直在耳边炸响，冰冷的巨浪也不断冲击船身，咸涩的海水飞溅而起，拍打在他的脸上，灌入他的鼻腔，给他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同时，他的视线也因为海水的拍打而模糊，看不清海浪从何处袭来，看不见跟随在“幸运号”后面的船队有没有继续跟上。
唯一能透过模糊视线看见的，只有莫里斯的身影，对方始终牢牢钉在舵轮前，任凭狂风暴雨如何肆虐都纹丝不动，这是风暴中唯一让他稍微安心的事情。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经历了一阵又一阵的巨浪袭来，船身不断颠簸起伏，甚至展开风帆的前桅都被吹断之后，“幸运号”终于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平静的海面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此时，北山看着斜挂在西侧，即将落入大海的太阳，知道从昨天进入风暴之后，他们足足用了一个整夜外加一个白天才闯出来。
“嘿，你又在想……呕……”炉石话还没说完，就又趴向船舷。
北山回过神，一边继续轻轻拍打炉石的后背，一边接着调侃：“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呜……”炉石似乎想反驳，却因干呕打断了发言。
“行了，我不调侃你了，等下要是觉得不吐了，就还是回船舱里去休息，幸好这次有莱特在，不然我很怀疑你撞起的那个大包，会真的把你变成笨蛋。”北山的语气中带着关切。
过了片刻，炉石重新支起身子，他根本没吐出些什么，能吐的早就清空了。
他喘了几口气，说道：“你这叫不调侃我？早知道我还不如就留在甲板上，那样船舱里飞起的物件就不会砸到我的脑袋，不过也还好，莱特释放了治疗咒后我其实感觉好多了，他也说呕吐属于撞到脑袋后的暂时反应。”
北山扯着嘴角笑道：“如果你真的留在甲板上，那倒也挺好，至少我不用在这里帮你拍打后背，只需要在心里悼念你一下就行，再麻烦一点，也只不过去封信给利奥，告诉他可以在比利斯城为你举起一场郑重的悼念仪式。”
“呃……”炉石感觉自己的大脑在此刻根本不够用，半天想不出来反调侃北山的话，他只得主动转移话题，“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北山收敛了笑容，目光投向远处平静的海面：“我在想，在风暴里那会儿，真像是在死神面前走了一遭。”
炉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虽然我没看见具体的过程，但仅凭在船舱里那些飞来撞去的物品，我就怀疑这次是不是真会交代在这里，还好咱们挺过来了，这得感谢莫里斯，也得感谢你舅舅。”
“感谢我舅舅干什么？”北山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炉石嘿嘿一笑：“要不是你舅舅为你准备了这么艘好船，配备了莫里斯那么厉害的船长，我们大概也早就喂鱼了。”
“你这么说也对，看来我等会儿还得写封信给舅舅传送回去。”北山的嘴角重新泛起笑意，但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炉石有些不解地看向北山：“咱们终于穿过风暴，你还叹气做什么？”
“我是在担心还有多少船能正常航行，也担心船队的损失可能超过我们需要的底线。”北山伸手指向“幸运号”的四周，船队里的其他海船都同样下锚停泊在茫茫大海之上。
从风暴中航行出来，北山在缓过一口气，确定“幸运号”只是折断了前桅，并没有倾覆的危险后，就立刻关注起整个船队的状况。
而在他目所能及的视线中，他发现“幸运号”竟然是遭受破损最小的，其他的海船，但凡他能看见的，有超过七成的主桅杆都已折断在甲板上，剩下的虽然主桅杆没有折断，但副桅杆却都不见了踪迹。
更重要的是，北山无法辨别清楚，船队究竟还剩下多少艘海船。
他之前在四大商会之所以要求四百艘，就是考虑到可能的损失，从而导致找到极北之地后却无法容纳需要带回的人数，现在经历了风暴的吸力后，他再度升起了这样的担忧。
炉石也把目光从“幸运号”的左右两侧环视了一圈，对北山安慰道：“乍一看应该没问题，莫里斯刚才不是已经放下小船，让水手们去清点了吗？等下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要是真的等我们到了地方，却发现海船不够，那大不了我就陪你在极北之地多待一阵子，同时传信给你舅舅，让他想办法再派些船过去。”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也只有等待了，极北之地有树木存在，我们可以打造一些临时的，我相信水手们应该或多或少懂一些造船的知识。”北山微微点头，考虑起可能的应对之策。
他想起在格威特兰时，林克就说过同样的话，让他出海前准备好足够的造船人员，等到了目的地后就地打造返回的海船。
而在此时，当北山亲身感受过风暴后，他已经坚信林克曾经派出的船队，肯定是在风暴中摸索出了相对安全的航线，不然仅凭四五艘海船怎么能安全抵达极北之地，并且还把消息传回了南疆？
与此同时，北山还想到，在当初林克安排他出海准备船只的期间，他询问过林克，那些传回消息的人员是否会同样调配给他作为向导，结果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大吃一惊。
他清楚记得林克那时用着惋惜的语气告诉他，找到极北之地族人们的船队，只派了一艘船回来，但他们因为偏离了航线，误入了大陆东边的咆哮海，最终只活下来两人，好不容易返回南疆把消息告诉林克后，不久就病逝了。
“所以，我没法派给你向导，你出海后只能一路向北去寻找，不过也别太担心，那两位准确地提起过，只要一直向北航行就能抵达。”那时候林克如此对北山说道。
“你没事吧？”炉石察觉到北山情绪的异样。
北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没事，我只是在想当初……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等莫里斯的统计吧。”
炉石大概已经猜到了北山没说出的是什么，他沉默了下，接着换起一副笑脸：“别想太多，反正真有问题了，咱们一起解决就是。”
北山默然的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落入海平面，安静的等待结果。
此时，“幸运号”上的水手都在忙着修复折断的前桅，早在出海前，考虑到要远洋航行，因此船舱里特意预备了几根备用的小桅杆。
而亚德等人，包括护卫们，也在一旁帮忙收拾残局，特别是力气够大的特鲁充当了人力起重机的角色，他肌肉虬结的双臂抱住从舱底拖出来的备用桅杆，在水手们的指挥下，努力把杆座放进原本的桅座里。
随着太阳完全沉入海平面，天色变得朦胧起来，甲板上提前燃起了几盏油灯，北山也终于看见莫里斯派去统计的小船，划回了“幸运号”。
等小船上的水手们靠着绳梯爬上甲板，北山立刻迎上去，最先露头的却是莱特。
“怎么样？”北山忙问道。
莱特刚才是跟随小船去各艘船上治疗因风暴而受伤水手了，北山特别关心这一点，要是船只数量够，但水手却因为受伤导致无法继续航行，那困境才会更大。
虽然此时已经地处北海深处，寒冷不停地侵入皮肤，但莱特的额头上却还冒着细微的汗珠，他略带疲惫的回应道：“其他船上的水手在面对风暴上很有经验，除了十几个人受了轻伤之外，没有其他影响，我已经对他们释放过治疗咒了。”
“那就好。”北山稍微放松了下神经。
他接着便看向莫里斯，刚才统计的水手正低声朝莫里斯报告结果，同时把手中的航海记录递出，片刻之后，莫里斯便抬起头迎向北山的目光。
“怎么样？”北山又对莫里斯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莫里斯神色有些凝重，但又没到凝重到一看就是个坏结果的地步，他回答道：“副会长，经过清点，有73艘海船和我们失散，也许……也许他们已经葬身风暴中了。”
这个结果让北山微微皱起眉，虽然至少还有八成海船存在，应该对接下来的计划不会有影响，但那失去的七十三艘船，以及船上的那么多人员，还是让他心中一阵刺痛。
“还有别的发现吗？”北山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问道，至于那些失散后，或许已经葬身海底的水手和船长们，他能做的也只有回到大陆后，给他们的亲人多给些抚恤。
莫里斯翻看了下手中的航海记录，接着回答道：“经过这场风暴，剩余的船只情况都不太乐观，其中有215艘主桅杆断裂，剩下的前桅和后桅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无法支撑起开帆后的海风。”
“还有，各船舱底存放的淡水和食物也遭受了损失，许多固定好的橡木桶还是因为风暴太大而掉落，互相碰撞下把淡水流了出来。”
“而且，因为木桶撞击，许多底舱产生了裂缝，虽然已经全部修补，但粮食却也因此被海水浸泡，无法再食用，只能丢掉。”
“现在只有个大概的结果，具体的还需要时间去计算，但我估计，如果省着点，淡水能维持一个月，食物的话，大约占比一半。”
北山的眉头皱的更紧，哪怕是不了解航海的人，也会知道粮食和淡水的重要性，特别是淡水，在茫茫大海上，粮食还可以想办法去捕鱼，淡水要是缺失，那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维持一个月……”北山沉思，在不清楚还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极北之地的情况下，他需要想到补充的可能，万一淡水不足的问题在航行途中就爆发，那整个船队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他随即看向炉石，被看者立刻就知道北山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魔法是依靠环境释放的，身处在大海之上，我只能调动海水，没办法把淡水给你变出来。”
“这样啊。”北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他转向莫里斯，“接下来的航行，让观望台多注意一下，要是运气好，我们能碰见什么小岛的话，或许能在那上面获得补充。”
莫里斯点了点头，说道：“我会通知下去的，不过，副会长，我们的航行或许要耽误几天，各艘船的桅杆修补需要时间。”
“我知道，但能尽快些最好，至于现存的淡水和食物，你具体核算一下，之后才好精确调配，优先保证关键位置上的水手供给。”北山吩咐道。
莫里斯应了声，转身匆匆离去，其实不用北山吩咐，他也知道淡水和粮食在接下来的分配，容不得半点马虎，不仅仅是能否维持航行的问题，要是分配不好，还可能引起整个船队的混乱。
北山又转头看向炉石：“你要是感觉没什么问题了，就去给修斯和我舅舅传送封信，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穿过风暴，接下来将要继续朝北进发，同时你考虑一下，看能不能通过传送石板传送些淡水过来，哪怕不多，也好过一点都没有。”
“嘿，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可以这样，我这就去。”炉石一拍脑袋，立刻往船舱里跑去，那劲头让北山产生了一股炉石刚才干呕是不是故意假装，好以此逃避帮着收拾甲板的错觉。
片刻之后，才进入船舱的炉石又推门出来，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因为他的眉毛都快挤在一起，像一颗黑色的毛痣。
“是传送石板碰碎了？”这是北山脑子里最先冒出的猜测，看到炉石这幅模样，他怀疑是不是因为风暴的缘故，传送石板在飞来撞去间被无意毁坏。
炉石走到北山身边，故意低了几分音量：“怎么可能，那可是魔晶石板，全大陆最坚固的东西，就算让你拿着那把大剑也不一定能砍坏，我之前刻画魔法传送阵也只是用魔素在上面落下印记而已。”
“那是怎么了？”北山的眉头也皱起，炉石的表情绝对证明有事。
炉石咂了咂嘴，似乎好像不知道该怎样说，“嘶”了一声，说道：“我发现好像魔素消失了，石板传送不出去东西。”
听到这话，北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瞬间变得空白，魔素消失？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可他看向炉石那很少有过的认真模样，心里清楚这是事实。
对于传送的原理，北山之前问过炉石的看法，再加上他自身的推测，也多多少少有了个大概了解。
多个传送阵之间就如同多个看不见联系的固定点位，而传送的过程，类似于召唤师开辟的召唤空间，只不过是可以双向拿取的。
就像北山许多时候把大剑放入召唤空间，需要时就可以直接取出，传送阵则相当于，这边的先放进去，紧接着通过召唤空间就直接出现在另一边，而需要传送到不同的具体地点，在传送前直接进行定位就行。
当然，自从经历过闪族试炼后，北山就已经知道召唤空间，其实就是开辟在召唤世界里面，或许也类似于试炼空间那种，有个白色的薄膜进行阻挡，防止那个世界里的召唤兽破坏存放物。
这一点猜测，北山倒不能完全肯定，反正大概也就是差不多的意思。
而炉石此时说无法传送，这让北山只觉得背后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像是听了什么吓人的鬼故事，他连忙又问道：“是无法定位？还是别的原因？”
炉石挠了挠头，看得出他也想不明白，说道：“根本都到不了定位那一步，我本来是想着想试试传送石板的最高限度，到时候好和修斯商量怎样传送淡水，但我把手放上去，却发现压根儿没有魔素出现，你知道的，石板需要魔素提前进行催动。”
“会不会是石板自身的问题？”北山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线。
炉石摇头，他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到了吗？我是想放一个一级水球术的，这可是在大海上，但……”他没说完，只是耸了耸肩，表示这一切不用多解释。
北山紧接着就想自己试一下，他催动起手掌上的【印】，然后真的发现四周的空气中，一丁点儿魔素的踪迹都没有，曾经那随时可以感知到的魔素，好像被什么东西瞬间抽干了一样。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背窜上来，比北海的寒风更加刺骨，他望向平静的海面，突然觉得这片平静下藏着某种可怕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纵使北山自认为自己见多识广，经历和看见的早就比常人多了不知多少，但面对眼下这种情况，也只剩下惊惶与不解。
炉石仍旧耸耸肩：“我哪里会知道，这种情况，太……太奇怪了，就像是我们穿过风暴后，到了另一个世界。”
“风暴？”
北山回过头，远远的还能看见数十海里之外风暴云的影子，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那片环盖了东西数千海里的风暴，导致了魔素的消失？
从北山记事起，不论是最先教导他成为召唤师的霍拉，还是后来跟着林克又成为了武士，或者包括任何一个他认识的，步入了四大职业的人，无一例外都和他一样，认为魔素无所不在，认为魔素可以和呼吸的空气画等号。
可现在呢？一切的固有认知在一瞬间被推翻，无所不在的魔素竟然真的会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对此他想不到别的可能，绝对和那片风暴有关。
“看来，风暴带给我们的余波，不仅仅是船队受损这么简单。”他一直看着远处的风暴云，忽的喃喃自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