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甜蜜地涂抹在明德高中的红砖墙上。
林希贝抱着刚领到的新课本穿过操场，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蝉鸣。
她低头数着地砖的格子，这是她转学第三天养成的习惯——当陌生的环境让她无所适从时，数数总能带来些许安全感。
“小心！”
一声惊呼从头顶传来。
林希贝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篮球已经擦着她的发梢砸在脚边，溅起的灰尘沾上了她雪白的帆布鞋。
“对不起啊学妹！”
一个穿着8号球衣的男生小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透亮，“没砸到你吧？”
林希贝摇摇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男生的笑容太耀眼了，像是正午的太阳直射在雪地上，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你是高一三班的吧？我昨天在走廊见过你。”
男生弯腰捡起篮球，小麦色的后颈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我叫徐阳，高二七班。”
“林……林希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如蚊呐。
徐阳正要说什么，远处传来队友的呼喊。
他回头应了一声，转过来时突然伸手从林希贝的课本堆上取下一片梧桐叶。
“这个送你。”他将树叶递到她面前，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秋天要来了。”
林希贝愣愣地接过树叶，指尖不小心碰到男生的手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等她再抬头时，徐阳已经跑回球场，球衣背后被汗水洇湿的“8”字随着他的跑动一颤一颤。
“哟，徐大学长又撩小学妹呢？”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林希贝转头，看见扎着高马尾的许晴正冲她挤眼睛，“别理他，这人见到漂亮女生就走不动道。”
许晴是她转学后第一个主动搭话的同学。
与林希贝的内敛不同，许晴像是永远充满电的小太阳，走到哪里都能带起一阵欢快的旋风。
“我、我没有……”林希贝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许晴大笑着揽住她的肩膀：“逗你的啦！不过徐阳确实挺受欢迎的，广播站的王牌播音，篮球队主力，成绩还年级前二十。”
她凑近林希贝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最重要的是——他上周刚和校花分手。”
那片被徐阳递来的梧桐叶边缘微微卷曲，叶尖还带着夏日晒伤的焦褐色，但主脉两侧的纹路却出奇地舒展，像被谁用金线精心刺绣在翡翠色的绸缎上。
林希贝把梧桐叶夹进课本里，心跳不知为何快了几拍。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
林希贝正埋头解一道数学题，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她抬头看去，徐阳正站在门口和值班老师说着什么，目光却越过老师肩头，直直地看向她。
“林希贝同学。”值班老师推了推眼镜，“广播站的徐阳同学找你。”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林希贝感觉后背沁出一层细汗。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暧昧的起哄。
“学妹，帮个忙。”徐阳递给她一张折叠的纸条，“今天广播站的值班生请假了，你能帮我念下午间广播吗？”
林希贝瞪大眼睛：“我？”
“你的声音很好听。”徐阳笑着说，“昨天语文课轮到你朗读课文时我就注意到了。”
林希贝的手指绞在一起。她从小害怕在公众场合说话，每次被老师点名都会紧张得声音发抖。
但此刻，看着徐阳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念这一段，很简单的。”徐阳展开纸条，上面是一首短诗，“海子的《九月》，很适合今天的天气。”
广播站比想象中狭小，各种设备闪着陌生的红光。
林希贝坐在麦克风前，感觉喉咙干得厉害。
徐阳站在调音台旁，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全、全校师生下午好……”她的声音在发抖，“下面为大家带来一首诗……”
当她念到“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时，徐阳突然按下某个按钮，一段轻柔的钢琴伴奏从音响里流淌出来。
音乐像一只温暖的手，抚平了她声音里的颤抖。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林希贝渐渐放松下来，诗句像溪水一样自然流淌，“我的琴声呜咽，我的泪水全无……”
念完最后一个字，她长舒一口气，发现手心全是汗。
徐阳关掉麦克风，眼睛亮晶晶的：“太棒了！你念诗的时候特别有感染力。”
“是、是你放的背景音乐帮了忙……”
“不，是你自己的天赋。”徐阳认真地说，“考虑加入广播站吗？我们正缺女播音。”
林希贝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透过广播站的窗户，她看见夕阳把整个校园染成蜜糖色，梧桐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跑道上，像一首无声的诗。
放学路上，许晴像只欢快的小鸟围着林希贝打转：“天啊！徐阳亲自来教室找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希贝把书包带子攥得更紧了些：“他只是需要人帮忙……”
“得了吧！广播站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找你？”许晴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而且他还给你放背景音乐！去年校庆我主持节目求了他半天都不肯给我配乐！”
路过校门口的布告栏时，许晴突然停下脚步：“等等，你看这个。”
布告栏上贴着广播站招新海报，落款是“站长：徐阳”。海报底部用荧光笔新添了一行小字：“特别欢迎声音有故事的同学加入——比如今天念《九月》的那位。”
林希贝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许晴在一旁发出夸张的尖叫：“他！在！追！你！”
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林希贝回到家，从书包里取出那片梧桐叶，小心地夹进日记本里。墨绿色的叶脉在米色纸页上舒展，像少年微笑时眼角的纹路。
她翻开新的一页，钢笔尖在纸上停留许久，终于落下：
“9月12日，晴。今天有人对我说，我的声音很好听……”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温柔地吻在她的字迹上。